(詹一先著,1999年,吉林人民出版社)
清官遭贬 民心是秤
(代序)
范伯群
一先同志的中篇《卖蛋女》发表之后,又接连创作小说《廉吏暴式昭》。前者是当代题材,后者是近代题材,但是都有极大的现实教育意义。
《廉吏暴式昭》是从苏州地方文献中挖掘出来的好题材。新编《苏州市志》54卷一文中,载有《林屋山民送米图》卷一文,而晚清著名学者余樾的《春在堂杂文》中,曲园先生又为暴式昭(字方子)写过“传记”。詹一先遍考典籍文献,歌颂这位晚清的廉吏,当然是希望大家向这位暴式昭学习,为目前的反贪拒贿、廉政爱民、建设新风,树立一个光辉的榜样。
谚语中常将“七品官”称为“芝麻绿豆官”,可是暴式昭是九品官,以官阶来衡量他简直是最基层的“起码角色”,可是他在西山甪头巡检司的岗位上“疾恶如仇”,“爱民如子”。且因爱民而“忤上”,结果于1890年冬被罢官。他在罢官后不到十日,家中就已断了炊,也没有路费搬家回故里。老百姓知道后就你三升、他五升地凑在一起,冒着风雨为他送米。那自动送米送柴“运动”的范围竟蔓延到这个小岛上的八十余村,解囊的乡民竟有七八千户。西山的文人秦散之极为感动,为他画了一幅画,这就是《林屋山民送米图》的来历。余曲园在《暴方子传》的结尾赞他是“铁中铮铮”,说他“刻苦自励,非其份所应得,一钱不取。”颂扬他到西山后,当地的赌博、鸦片等“诸弊竟绝”。传记中还提及他是位甲午战争中的抗日英雄。他请缨于湖南巡抚吴大澂(也是位金石学家、文字学家)麾下,赴关外抗日。吴大澂是吴县人,曾在苏州听说过暴式昭的操节,在花名册上发现他的名字后,大喜过望,就派他到塞外去买军马。他“往返千里,不私一钱”。翌年,积劳成疾,“卒于关外,年仅三十余。”詹一先宜生动细腻的笔墨,以他的小说塑造了这一光辉形象,着重写暴式昭在西山的政绩,而又处处不忘一个“廉”字。写他甚至将自己的俸禄也用在无法开支的公益事业上。每逢有这样的支出,他的口头禅是“我贴得起”,“我负担得起”。这是一部以人物形象发挥巨大感召力的好教材。我在震撼之余,向一先同志索要了他在小说中不时提及的许多名人对暴式昭的题咏的原始材料,因为在小说中是无法一一抄存,也不必要堆砌这些素材。但这些原始资料却使我知道,官有大小之分,但一个小小的廉吏却能牵动如此多的正直之士的心灵。
说到当地文士秦散之画这幅《林屋山民送米图》,原先也不过是有感于“廉吏”和“义民”之间的鱼水情深,以图寄慨,赠给暴式昭,留作纪念而已。他在图上题词赞许暴方子在西山“兴利除弊,饮冰茹蘖,山民戴之”。更有感于暴被罢官“未旬日釜已生尘,山民闻而感泣,相率日以米薪相饷,自冬历春末已,余闻为作歌,以作山中嘉话,嗣复写是图。”他千万也想不到这幅画会引起如此巨大的连锁反应,多少在近代历史上的不朽的文化名人为此画留下了情真意切的题咏。这些题咏在两个时段特别集中而形成“高潮”。一个高潮是《林屋山民送米图》画成的辛卯年到暴式昭为抗日积劳病逝的甲午年(1891—1895)。在詹一先的《廉吏暴式昭》的《引子》中就提到了“当时的一些苏州地方名士如吴大澂、郑文焯、俞陛云、吴昌硕、曹允源、邓邦述等”。俞曲园的长歌中有“止饮太湖一杯水,不媚上官媚庶人。”“一朝留清风,可以百世祀”等句。郑文焯是近代词人,他看了《林屋山民送米图》后,也画了一幅《雪篷载米图》,并题长诗于图上云:“谁识山陬有义民,政能怀物岂在伙。吁嗟此义良可风,丈夫何用悲途穷。伥偟抱此将焉适,可语西山一片石。”对暴方子慰籍有加,感佩跃然纸端。在传观这两幅图画时,却又因“画意”而引来无尽的“诗情”:“萧萧岁暮风雪里,拜识山民送米图。民言官清清如水,但愿肥民不肥己。······西山之西东山东,鱼凫鸡豚田家味,都入廉吏图画中。”这是薛勉的和诗。而在甲午年间,在暴式昭奔波于关外购军马时,大画家吴昌硕为其题诗云:“貔貅十万取韩京,壮志逢君快请缨。今日民心同感戴,壶浆箪食马头迎。”高度赞扬了他的抗日斗志。但这些珍贵的图文,在1931年抗战时,暴式昭的后人为保全这些传家之宝而埋葬在地下,到抗战胜利出土时发现有些图文已显得模糊不清,以郑文焯的《雪篷载米图》为最。暴式昭之孙暴春霆意欲印成《林屋山民送米图卷》,以永久留存祖先之德而时时教育后代。他节衣缩食,凑足印刷费,才得于1948年到当时的北平,请在北平的名家题咏。我想,当时的暴春霆也心存惴惴的吧?可是他将《林屋山民送米图》及辛卯至甲午时间的题咏向在北平的名家展示后,谁也想不到会掀起新一轮题咏热潮。那些名家并没有将这仅仅看成是暴姓一家的事,而是觉得这是全社会共享的宝贵财富,自己能参与题咏乃是一种无尚的光荣。在詹一先的《廉吏暴式昭》的《引子》中开列了1948年为图卷题咏的名单:“图卷由胡适作序,收有冯友兰、朱光潜、李石曾、黎锦熙、张东荪、马衡、陈垣、朱自清、沈从文、游国恩、俞平伯等所题诗文数十篇,一致对暴方子的事迹高度评价。”著名画家徐悲鸿因郑文焯的《雪篷载米图》“埋葬地下致笔迹模糊”而抱病重作《雪篷载米图》,并题跋云:“窃念此故事足励末世,不辞鄙陋,爰扶病作此。”冯友兰也认为这不仅是一姓的镇家之宝,“这图的流传也未尝不可与我们眼前的腐败贪污以一个有力的讽刺。”而沈从文看重的是暴式昭“为人清廉,作人有骨”。朱自清则赋新诗一首:“暴方子先生,这一个最小的官,/却傻心眼儿,偏好事好出主意。/丢了官没钱搬家更没米做饭,/老百姓上万家人给担柴送米。//上司训斥,说老百姓受他讹诈,/他却说,傻心眼儿的人有傻报。/这幅图这卷诗只说了一句话:/傻心眼儿的老百姓才真公道。”读詹一先的小说,我觉得他是写出了这位廉吏的“傻心可掬”的。凡是有益于老百姓的事他就不计后果去做,凡是有利于地方公益的事他就不计个人得失,勇于承担责任。当时任北京大学校长的胡适在《林屋山民送米图卷子序》的最后说:“五十七年之后(指《林屋山民送米图》于1891年画成到他作序时的1948年——引者注),方子先生的孙子春霆先生来看我,抱着这个送米图卷子给我看。这卷子里有许多名家的手迹,当然都很可宝贵,但更宝贵的还有三件:一件是洞庭山各村人民送柴米食物的清单,一件是上司训斥暴君的公文,一件是他亲笔抄存他自己答复上司的禀稿。这三件是中国民治生活史料。我根据这些文件又参考曲园先生的遗札,写成这篇简单叙述,作为这个卷子的引子。”这三件的确是“宝”,那张当年记录下来的送柴米的清单,一笔不漏,一丝不苟,再一次体现了一个“清”字。但我则认为这数十篇诗文题咏,都是无价之宝,其不可估量的价值是,他们虽大多数与暴式昭及其后人素不相识,但都诚挚地留下自己的亲笔手迹,这说明他们都代表了一种“民意”,正如张东荪在题跋中所说:“公理犹在人心也”。他们都是代表民意向好官、清官投上神圣的一票:这是一些对祖国前途充满高度历史责任感的精英,对暴式昭投下的沉甸甸的赞成票、信任票。我建议在小说出版单行本时,将他们的题咏作为附录,奉献于读者座前。
读詹一先的这篇小说,我还有一层感想,那就是因为作者在“文革”中期调至西山工作过,所以他更热爱这方热土,笔下自然会流淌对西山的依恋之情,他将自己对西山的湖光山色的热爱,对西山掌故的熟稔,融汇到今天所要表彰的前贤事迹中去。例如他写到诗人秦散之在山之东崖所留下的《归云洞》壁刻时,宕开一笔,叫读者领略西山特有的奇异风光:“山之东崖,有巨石如台,最宜观赏‘日月双照’。每年9月11日,申时,可以看到天象奇观,西方落日仍在喷射万道霞光,东方月亮初升半空中。此时,日月相持平衡。西眺落霞满天,一片辉煌,东视皓月清辉,明亮万里,身临其境,陶醉忘归。”而暴式昭的一腔正气,两袖清风,何尚不是与日月同辉的“山之东崖”?从1987年起,若干报章也偶有提起暴式昭的事迹,这次一先同志这篇小说,我以为有望引起第三次“题咏”的高潮,它不一定像前两次一样见诸文字,形之笔墨,但也许是更深刻地联系实际向前贤学习,将褒廉肃贪的利国利民大业,诉之于行动,并将这种历史的责任感永远隽刻在人民心的“东崖”上。
编辑注:范伯群先生是:国家级突出贡献专家,《文学评论》编委,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苏州大学原中文系主任。苏州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一 引子
在老苏州人中,可能还记得:“木渎巡检司、吃粮不管事”的谚语,这是老百姓讥讽旧社会官吏不为民办事的话柄,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不过,就在与吴县木渎一湖之隔的太湖西山岛上,在清代光绪年间,有位甪头司巡检,在任职期间,廉洁爱民,不惜殚心尽力为百姓除害安良,做了不少好事,深受山民的爱戴,可是他的上司不喜欢,最后罢了他的官;而这位傻心眼的“老爷”,却穷得无钱搬家,被困在西山。时值隆冬季节,又无米下锅,老百姓知道了,自发地你二升米,他三升米的凑在一起,冒着风雪送到他家中,很快在西山岛上,掀起一个送米送柴“运动”,事迹感人。新编《苏州市志》54卷中,载有《林屋山民送米图》卷一文,专门记叙这件事,摘录如下:
《林屋山民送米图》为清光绪十七年(1891)洞庭西山诗人秦散之(敏树)所绘,俞曲园作长歌并篆书题额。图中写西山乡民负柴担米周济罢官后穷困乏食的廉吏暴方子的情景。据《春在堂杂文六编二、暴方子传》记载,暴方子名式昭,河南滑县人。先任平望巡检司,刻苦自厉,非其份所应得,一文不取。后补西山甪头司巡检,性傲岸,讲真理,布衣芒履,出入民间,因此失上官意,被黜免去职。光绪二十年甲午战事起,暴请缨杀敌,投吴大澂幕下,出山海关至塞外买马,经返千里,不私一钱,因染疾卒于关外,年仅30余。当时的一些苏州地方名士如吴大澂、郑文焯、俞陛云、吴昌硕、曹允源、邓邦述等,有感于暴方子品行高洁,纷纷为画卷题跋。民国37年(1948)暴方子之后人暴春霆,为纪念先祖事迹,复遍请国内名人题跋后影印问世。图卷由胡适作序,收有冯友兰、朱光潜、李石曾、黎锦熙、张东荪、马衡、陈垣、朱自清、沈从文、游国恩、俞平伯等所题诗文数十篇,一致对暴方子的事迹高度评价,认为图卷的印行是对当时国民党腐败贪污政治的有力讽刺,足振清风而厉末世。图卷中除秦绘《林屋山民送米图》外,尚有郑文焯所作《雪篷载米图》和徐悲鸿重绘《雪篷载米图》。尤为难得的是,在图卷集上,俞曲园、俞陛云、俞平伯祖孙三代题跋于一册,堪称士林佳话,文坛珍闻。此外,图卷还收存三件珍贵的资料:一、暴方子所记西山各村人民送柴米食物的清单;二、上司训斥暴方子的公文;三、暴方子亲笔抄存答复上司的禀稿。从中可以看到清末官场黑暗和社会舆情之一班,是研究中国吏治状况不可多得的史料。图卷原印仅百本,苏州图书馆藏有一册。
二 赴任途中
话说在清代光绪11年(1885)3月,这天辰时时分,苏州胥门外栆市街,有家鸿兴面馆,店堂里顾客摩肩接踵非常拥挤,其中有位壮年汉子,在他那四方脸堂上,眼睛闪闪有神,嘴唇两边蓄着八字胡子;戴着一顶黑色瓜皮小帽,后脑勺上拖着一根粗壮的辫子,穿一件浅灰色夹袍,外罩一件黑布马褂,显得飘逸潇洒,他就是新任西山甪头司巡检暴式昭;他身旁有位年岁较长的汉子,是他远房五叔,衣着打扮相似,只是他的胡须浓得像把刷子,一副憨厚朴实相,作为他的“长随”同去赴任。请代允许地方官员随带一、二名仆役上任。叔侄俩早早赶到这里,目的寻找便船去西山。照理新官上任,可以到胥门外接官厅驿站挂牌(登记),甪头司衙署会派船来接。不过时间快者三、四天,慢者五、六天。而暴式昭已是心急如焚,不愿多等一天了。因为三年前,他任震泽(后改吴江)平望巡检,忽接母亲病故噩耗;清代官员有个规矩,凡是直系亲属,如父母、祖父母病故,要停薪留职回家守孝三年,名曰:“准孝”。期满后再来述职,另行“起复”。今年刚满孝,正月初八,暴式昭带着五叔赶到苏州知府禀报候补;他俩在苏州驿馆里(即招待所),足足住了三个月,真是度日如年,好容易盼到批文下达,他分秒必争,急于到任。
据《中国近代官制词典》载明,巡检,是清代地方官职名;在地方州、县的要冲、边远、繁忙的地方,分设巡检司,负责当地的治安和其它事务,是当地的最高长官,品级为九品,是清代品位最末位,属朝廷命官,并授予“顶戴”。清制在官帽顶上佩戴不同质地的饰物(状如圆珠),一品为红宝石,二品为珊瑚,三品为蓝宝石,四品为青金石,五品为水晶,六品为砗磲,七品至九品为黄金。
巡检司也有一座衙门,有审判关押罪犯的责权,还有150人左右的武装力量。
据史料记载,北宋元佑八年(1093),上面得悉西山地处边陲,山回百余里,湖面三万六千顷,周长八百里,常有盗途剽窃,民患无穷,故在西山设甪头司巡检这一机构,统管西山,马迹山(现划归无锡市)诸岛屿的防务,中间也有但时间的撤销或迁移,但清代连续沿此建制。
暴式昭、字方子、祖籍河南省滑县牛屯镇暴庄村人,书香门第,他著有《二十四史识小录》,《鹤梦庐尺一幸草》等,他的父亲名骏图,咸丰已未副贡,曾任林县教谕(管教育的官员),祖父大儒为进士,曾任江西峡江知县,叔父籋云、拔贡、曾任七品京官,其堂弟式彬、字质夫,是孙中山先生的同盟会员,民国初年,于右任陕西靖国军总司令,暴式彬任参谋等职。
暴式昭,光绪四年(1878),入赀为吏,首任平望巡检,悉心为民奔波,有土豪褚二奎聚众于芦荡之中赌博,窝藏奸贼、危害百姓。围捕处置,严令禁赌,禁鸦片烟、禁娼妓等,民风蔚然一新,短短几年,政绩斐然,得到苏州原布政使兼巡抚的谭均培的赞扬,他说:“在微级官员中,暴式昭是才优守洁、卓有见地,因此他奏保列入贤守令的预备官员之中,呈报朝廷军机处存记(存档),以备选拔任用,后因谭遭曾国荃的排挤,调至云南任职,至成泡影。”
原来暴式昭的祖父暴大儒,与俞樾字荫甫号曲园,是道光30年(1850)的同科进士,俞樾任翰林编修,河南学政;暴大儒任江西省峡江知县,同朝为官,结为挚友。后俞樾官场失意,先受聘杭州主讲诂经书院,后又受聘上海求志书院主讲;最后主讲苏州紫阳书院;他是浙江德清人,就此落户苏州,后买地建屋,提名:《曲园》府宅。就在此时,暴式昭受平望巡检,因地越之便,很快继承这份友情,经过多次接触、俞曲老对暴式昭的人品、才学颇为常识,过从甚密,暴式昭虚心好学,渴望教诲,俞曲园不吝赐教,两人成了忘年之交。后来在俞曲老的著作:《春在堂丛书》中,有《暴式昭传》、评说、书信等占据一定的篇幅,把他当作自己的孙辈一样关心爱护。
暴式昭昨天接到任命书,立即去马医科俞府,向俞曲老拜辞,并向郑文焯等朋友辞别。今天清晨赶到这里,他俩各吃一碗阳春面,外加两个馒头,在付钱时,他向掌柜说:“有劳大驾,想打听有去西山的便船否?”掌柜的抬头一看道:“嗨嗨,两位客官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说着就领他俩到墙边桌上的老汉说:“张老板,这两位先生要趁宝舟去西山”。张老板放下碗筷站起身说:“可以,只是小船脏一些,委屈二位”。暴式昭抱拳感谢店主的热心,随同张老板走出店堂。张老板年近50,人也很精神,辫子盘挽在头顶上,穿一件无领短大袄,腰里索着腰带。他顺道买了几块豆腐,几斤青菜等,一直跑到中市王永昌木行门口,满河都是木排,他们从木排上跨到船上,他的老伴和闺女一看就知道,今天又有“便客”了,他解开系在木排上的船缆绳,将船撑向河心。他看见两位客人脚底打飘,便知是“旱鸭子”出身,急忙将中舱里,稍加清理,搁上一块平几板,让他俩坐在舱里并叮嘱道:“千万别到船头上来”,生怕出意外。
船出市梢,女儿熟练地将纤杆往帆洞里一插,手里拎着一大圈纤绳,她不等船靠拢岸,便“蹬”地像只小燕子飞上岸,同时脚底用力将船头蹬向河心,她一边小跑,一边放开纤绳,纤板往胸前一扣,猫着腰往前奔跑,船速加快,船头下发出哗哗的浪声;张老板在后梢撑舵,老伴在后舱忙着烧饭。遇到前方有船来,当两船擦沿而过时,只见小姑娘左手抓住纤绳往上一掀,纤绳跳过对方的纤杆,继续畅行无阻,一连串的娴熟惊险的动作,使暴式昭惊叹不已,小小的年纪已是一位行船走马的能手。
转眼,船至横塘镇,张老板指着右手河沿上的一座亭子说:“这是古代驿站,明朝就有了”。暴式昭仿佛对此颇感兴趣,盯着不移,谁知转身已到亭子桥下,张老板指着上面亭檐上“横塘古渡”匾额说:这是明朝大书法家文征明写的。暴式昭非常遗憾地仅仅是一晃而过。瞬间,船至木渎东市梢,张老板指着右手黄灿灿的古寺说:“这是建于宋代的法云寺”。又指着一座古城堡的城楼说:“这是抗击倭寇的敌楼”。暴式昭目不暇接地观赏着,感叹地说:“名不虚传的江南,遍地是古迹”。
胥口镇,是出太湖的港口镇,船只进出无数,小镇生意兴隆。镇中永安桥南堍,有一片瓦房,张老板指着说,这是“寄宿所”,西山旅沪同乡会造的,主要是遇大风,冰封湖面,旅客到此不能过湖这里免费供住宿用。暴式昭听后说:“有备无患,想得太周到了。”
这时,停船吃午饭,暴式昭才捞到时间和他拉家常;原来他叫张明山,53岁,江苏宝应县人,四岁时跟他父母逃荒到苏州靠卖苦力糊口,后来父亲租一条旧船,贩卖柴草为生,他接父亲的班已30多年,自己买了船,两个儿子在米厂做工,只带17岁的女儿凤英一起生活。
暴式昭赞扬他读书不多,肚里古典不少。他笑哈哈地说:“不瞒先生说,我这船经常有客人搭乘,不少是读书人,他们一路上指指点点,谈今说古,我在旁边拾着几句贩给你们,不怕见笑······”暴式昭称他是位有心人哩。
开饭时,因为今天有客人,除了豆腐、青菜外,还蒸了一条小咸黄鱼、一碗蛋汤。吃饭时,张老板猛想起问:“我只顾说话,还没问先生贵姓,听口音是外地人,去西山有何贵干······”“好说,敝姓暴,老家河南,去西山教书。”暴式昭说着朝他五叔看一眼。张老板胸有成竹地说:“我早看出包(暴)先生是读书人,教书好,别看西山天高皇帝远,可兴读书啦!村村巷巷,九里十八弯,处处都有私塾馆,不少人在外经商做买卖,还有不少人做官······”。谈着说着,吃过饭休息片刻,张老板站起身四周看了一圈天象,喜滋滋地说:“今天靠包先生的福,顺风,申时许(下午两、三点钟)就能到达鼋山。”说着解缆开船。出了港口,船已驶进茫茫的太湖。这时,凤英在船艄掌舵,张老板忙着竖桅杆,梳理篷脚绳,便哗哗几把将篷帆拉扯到桅杆顶头,凤英一手拉紧篷脚绳,帆篷被风鼓得满满的,船嗦嗦地向前行驶,船头下喷出朵朵浪花。这时,俗话:“背纤上刀山,扯篷似神仙。”现在是船家最惬意的时候刻;老伴烧了一壶锅巴茶递给他,他在平几板上给客人各敬一碗,他一边喝着茶一边吸着旱烟。
此时,暴式昭双目展视着浩瀚的太湖,波光粼粼,渔帆点点,湖光山色尽在一镜中,他顿时想起文征明的诗句:
岛屿纵横一镜中,湿银盘紫浸芙蓉。
谁能胸贮三万顷,我欲身游七十峰。
天远洪涛翻日月,春寒泽国隐鱼龙。
中流仿佛闻鸡犬,何处堪追范蠡踪。
如果不身临其境,能写出这么绝妙的诗句吗?又见夕阳挂在山头上,照得天水相连处,呈现着五彩缤纷的波烂花纹,太美了,这不是诗人王鼎所指的:“七十二峰何处好,夕阳一角洞庭西”的景点吗?他觉得太奇妙了,沉浸在这绚丽多彩的诗意中。
这会,张老板指着南方的山影说:“南方是浙江湖州的天目山,西边是宜兴、常州,北边是无锡,东边就是我们来的苏州,俗话:‘小小太湖跨三州’。”接着,他又说出西山地方小虽小,可有三多;一是:花果多,有枇杷、杨梅、梅子、桃子、柿子、梨子、枣子、樱桃、板栗、石榴、茶叶等,月月有花看,季季有果吃。二是:庙宇古迹多,光庙宇有四句顺口溜:
法际文双王(法华寺,实际寺,文化寺,天王寺,候五寺)
东西上下方(东湖寺,西湖寺,上方寺,下方司)
花罗包水石(花山寺,罗汉寺,包山寺,水月寺,石佛寺)
资福报忠长(资庆寺,福汉寺,报忠寺,长寿寺)
暴式昭对他能熟记这么多寺庙的名字,感到惊讶!可惜没有笔记下,感到遗憾。三是:古宅高墙大院多。张老板喝口茶又说:不过游手好闲,开赌场、烟馆、吃鸦片烟的人也多。老百姓归为:“五路财神”,“四大金刚”,“三只虎”,“二条蛇”,“一只鼠”。暴式昭一听,特别来神,他转身拍醒靠在船舷上打瞌睡的五叔,示意他也听听。所谓“五路财神”是,除了上述的寺庙外,还有分管地方的老爷。“大老爷”庙宇在镇夏林屋洞旁,他是总管西山百姓消灾纳福的,人称大老爷。慈里有人称“葡萄二”的二老爷,保佑葡萄丰收。圻村有人称“野鸭三”的三老爷,保佑能多捕野鸭。四龙山有人称“柿漆四”的四老爷,保佑柿漆生意兴隆,黿山有人称“网船五”的五老爷,保佑渔民出湖平安太平。这些庙里的菩萨都是泥塑木雕,死货一堆,都是活人在出点子,每座庙,每年至少要搞两次打蘸唱戏,都要百姓出银子、送礼物。每座庙里都有“头香”,他们经手操办,从中渔利。老百姓称他们为“财神爷”,做了几年“头香”,看他们吃鱼吃肉,砌房造屋。老百姓说化钱“买太平”,也就任他们当“财神爷”吧。“四大金刚”是堂里的沈清明,缥缈的蔡建石,洞山的徐志良,东河的马伯兴。这些人,都不是财主,人称“白相人”,衙门里跑跑,茶馆里坐坐,百姓打官司,邻里纠纷,“吃讲茶”都少不了他们,要请客送礼,靠他们帮忙。他们有靠山,路道粗,故称“四大金刚”。不过老百姓最痛恨的是“三只虎”。第一只“虎”叫许虎姐,开赌场,外号“雌老虎”。第二只“虎”叫严达三,贩卖鸦片烟土,开鸦片烟馆,称他“烟老虎”。第三只“虎”叫曹仁元,霸占沿湖珍奇异石,称他“霸山虎”。至于二条蛇,老百姓说都藏在衙署里。暴式昭暗暗一惊,然后用折扇遮住嘴巴,不动声色地听着。一条蛇是衙署里的三老爷许仲德,“雌老虎”就是他妹子,所以她胆大包天,就靠他保护,也有人说他是胆小怕事的“煨灶猫”,斗不过“雌老虎”,是真是假都是传说。另一条蛇是衙署里的马捕快,说他见钱眼开,敲诈勒索样样干。一只鼠是黿山码头上的王盘生,人称“水老鼠”,偷抢扒拿样样能。
张老板缓口气说:“做买卖几十年,村村有朋友,吃过晚饭没事,到村里朋友那里去聊天,什么好话,坏话都能听到······。”
暴式昭万万没有料想到,能听到化钱买不到的“珍闻”,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船到黿山码头,五叔付了船钱和饭前,暴式昭与他们全家道别,离船上岸,向甪头方向走去。
三别开生面的“见面礼”
甪头巡检司衙署在大步山腰上,经过历代修建扩大,已是瓦屋层层叠叠一大片。
暴式昭到任第二天,根据以往的规矩,首先要巡视兵营,表示对武装力量的重视。这天,天气晴朗,风和日丽,以时许(上午9点),暴式昭身着朝服,头戴金光闪闪的“顶戴”,在书吏徐文通的陪同下,去兵营巡视。徐文通50岁,本地人,是明代天官徐缙的后裔,为人正直自律,任书吏已20余年了。因为兵营在北边山坡上,面向茫茫的太湖,只有百步之遥,无需骑马坐轿,而是步行前往。
清代后期军制是:兵士15人为棚,三棚为一排,三排为一队,四队为一营,三营为一标,二标为一协,二协为镇。协镇相当于后来的师、军;标为团旅。管带孙云鹏领着部分兵士在营门迎接。并行跪拜大礼。然后孙管带领着暴巡检直奔湖边石码头;码头上除了兵士外,还有很多本地山民的围观,四周插着许多旗帜,很是热闹,中间摆好桌椅,待暴式昭等人坐定,孙管带首先禀报部队的基本情况,防务的要领,平日训练的打算以及近年来湖上的匪情等,最后说:“近日请巡检大人检阅‘水上飞舟追匪船’”。说着手往北边湖面上一指,这时才看见远远的湖面上,有一艘插着白旗的船,向远方游弋,接着孙管带命令“点香”(古代用滴漏记时,他们用点香记时),孙管带举起手中的小红旗一晃,又命令道:“起航”。只见停靠在岸边四搜快艇,每艘9人,一人撑舵,两边各有四人划桨。另有两艘较大的木帆船,每船14人,一人撑舵,三人负责竖桅杆,扯篷,其他10人手执兵器作战斗准备。这时,快艇似划龙舟,离弦飞驶,大船风鼓满篷帆,快速疾驶,舟帆犁浪滚滚,相互竞争冲刺,场面蔚为壮观。
转眼之间,听到远处湖面“砰”一声朝天铳声,孙管带向暴式昭禀道:第一艘快艇已追上“匪船”,兵士立即“量香”记录,接着又是“砰、砰”数声铳响,说明先后都追上,量香可以计算谁快,化多少时辰。目的是:兵贵神速,才能取得胜利。暴式昭听了孙管带禀报每艘船行驶的时间非常满意,心想:练就一身水上快速行驶的本领,不怕匪徒肆虐。当艘艘划船上的兵士载着满脸笑容归来,暴式昭站起身子,笑容可掬地抱拳向大家拱手致意。
接着孙管带又领暴大人等,转过畚箕弯,进入一个小山坞,初看并无异常,待他们坐定,孙管带命令道:“出击”,随着一声铳响,埋伏在草丛、巨石边,树丛里的兵士,纷纷从四面八方窜出,向大步山顶冲去,只见兵士有的驼着鼓鼓的麻袋,有的挑着一担水,有的肩着门板、木梯、各各像猛虎似的,越沟壑、攀悬岩向山顶登爬。转瞬间,山头上先后出现一面面五颜六色的小旗帜,标明谁先到达顶峰,量香员都一一记录在册。负重登山,是根据山区特点,万一那个村庄发生盗贼,火灾,兵士就要背上应用的器具,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现场,这是每个兵士的基本过硬本领。
暴式昭看过两场卓尔不群的演练,感触非常深刻,几年前,他在平望任巡检时,也去巡视兵营,仅是集合兵士于操场上、讲讲话,就算了事。两处相比,天壤之别。古人云:“深谋远虑、用兵之道”也,这里根据地情,既考虑到水面,又想到山势,安不忘危,自令图训,周旋其间,确保安宁,实为可贵之至。再一想,关键是事在人为,有什么样的官,带出什么样的兵,今日之功夫,非一朝一夕所能求得。于是,他对官兵赞誉道:“全体官兵,训练有素,兵员壮固,智勇双全,足御盗患,可喜可贺,殷切期望,常备永驻······”,接着又看了营房,伙食,监狱等,在登上用石块堆垒的了望台时,孙云鹏指着北边、西边、南边讲:“那是无锡、宜兴、湖州”,今天却好天高云淡,远处的山脉,湖面上的渔帆尽收眼底,暴式昭兴奋地说:“太美了,是一幅天然的山水画啊!”孙云鹏也笑着说:“太湖的美,晴雨各具特色”。巡视结束,他又与孙云鹏细谈良久,得知他是青岛人,读过九年私塾,怀有报国之志,投身军旅,前年从镇江调到这里,从言谈中听出,知书达理,脑子聪慧,治军严谨,年仅35岁,年轻有为,暴式昭异常欣喜地感到,能与“将才”共事,是极大的缘分,如此别开生面的“见面礼”,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久久不愿离去。
这几天,老百姓听说新任巡检老爷(这里百姓习惯尊称为老爷)到任了,不少人赶到衙署投呈状子,不会写的就亲自前来喊冤叫屈;暴式昭关照有关差役好生侍奉,所以从早到晚,诉状的人络绎不绝。
夜晚,暴式昭总要在衙署里秉烛看阅诉状。归结有如下方面:
一是:赋税过重,特别对西山花果地区,不分花果大小年,而税赋年年一个标准,加重果农负担;果农地区粮价高于外地产粮区三成,这是雪上加霜的负担······。
二是:对鸦片烟,赌博的诉状特别多,好多状子指名道姓控诉“烟老虎”严达三、赌场主“雌老虎”许虎姐的罪行,致使×××家破人亡,要求严惩这帮人······。
三是:严禁高利贷盘剥,要求年息不得高于二成;要严厉整治催甲,租栈欺压佃户,横行乡里的不法行为。
四是:严禁破坏文物古迹,保护庙宇古屋,严惩盗墓者。
五是:邻里纠纷,侵犯宅基地,损伤果树,分家不公,子女忤逆不孝,强抢寡妇,溺婴等。
所有这些,暴式昭一边看,一边用笔勾划,在状子上写出细查、复查、复审等字样,交给有关书吏查办。
这天来了一个名叫金大牛的青年人,他一定要亲见暴老爷才肯吐露真情。差役无奈,只得禀报,暴式昭接见了他。原来他就是黿山金阿四的儿子。前来控诉“霸山虎”曹仁元打死他父亲的案情。前任巡检已判定为:偷窃湖石而畏罪自杀结案;暴式昭又找来徐文通共听他的申诉,经过商议,结论是:“待复查”,金大牛乐意地回去了。
自此,船家张老板所说的“三只虎”,都已进入他的视线圈内。
四 衙署藏“毒蛇”
甪头巡检司衙门里,有书吏、差役30多号人(不包括武装力量),在老百姓眼里,暴式昭为大老爷,徐文通为二老爷,许仲德为三老爷,也就是一、二、三把手,其实不然,徐、许都属书吏差役,不属官吏,没有正式品轶。徐文通为首席书吏,按照知县级,他该称“师爷”,而巡检司中没有这个编制;但是,每当巡检调动,衔接空缺这段时间,一切日常事务由首席书吏代行其职,也是名副其实的二把手,许仲德不过在书吏中任职较长,资历较深罢了,所以成为三把手。
暴式昭到任后,首先碰到衙门里藏着两条毒蛇的棘手问题;这还了得,毒蛇不除,不仅伤害百姓,自己也难免不受其害。但他毕竟是一个慎重细心的人,遇事不慌,经他多方探悉,马捕快倒是洞中赤练蛇,刁滑狡诈,据说还有人命罪行。暴式昭和徐文通商议,以免打草惊蛇,将马捕快“软搁”不用。按照徐文通的说法,许仲德倒是一个没吃羊肉,惹起满身膻,跳进太湖洗不清的人物;暴式昭自然还要观察和周密考察。
这天夜里,暴式昭仍在衙署里看“状子”,许仲德推门进来;暴式昭一边请他坐,一边问:“徐老夫子有何见教?”,只见许仲德面带苦涩地吱唔着说:“我受人之托,有几位商董要为大人接风洗尘,望大人赏脸······”。说完尴尬地站在那里。暴式昭看着这位年近花甲的老人,脑壳后拖着一条鼠尾般的辫子,戴着一顶瓜皮小帽,嘴巴下面挂着稀疏的山羊胡子,上身罩一件旧马褂,一派老学究的模样,他神情上甚为拘谨。
原来许仲德的父亲,有一房小妾,生了一个女儿,属虎,大家叫她虎妹;当她十来岁时,知道十二生肖中,老虎最凶,本领最大,她要做一个有本领的人,要家里人叫她虎姐,谁若不叫她虎姐,她会打你、咬你、吵闹得没法过;由于娇生惯养,养成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专门喜欢与男孩子一起爬树,打架斗殴,家里所有的人都让她九分九。后来嫁给西山财主沈半山的儿子沈孝山为妻。沈家有些田产,还在镇上开一爿南货店、布店、茶馆。沈孝山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20岁开始与父亲同榻抽鸦片,23岁与许虎姐结婚。过门二年,几爿店被她管理得井井有条,扭亏为盈。公公赞扬她说:“治家靠她,守业非她莫属”。她并不见情,反而藐视公公说:那么几亩坡田,几爿破店,还号称什么“沈半山”哩!我要创个“许全山”给你看看······没过几年,公婆先后去世,小叔子成婚另立门户,她就是沈家主宰一切的人物。丈夫成天躺在烟榻上吞云吐雾,过着神仙般的日子,抛头露面的事都有她出场应酬,一条街上的人,都恭维她:“虎娘娘”。这时,有个外号叫“吃得开”的上海人,在上海三马路、四马路斯混得兜得转、吃得开,回西山探亲,这人名叫戚荣生,经人介绍认识虎娘娘,许虎姐得知他在“牌九牌”上有绝招,非常崇拜他,热情招待,白天黑夜混在一起,说她厉害也真厉害,戚荣生在“九牌九”巧施指纹,名曰:“栽花”,巧施假骰子,名曰:“一现天”等绝活都被她学到手,运用自如。因此,就在东宅河头开了一爿赌场,几个月试行“营业”,盈利大大超过几爿商店的盈利数倍,她想这才是“创业”哩!所以她的精力倾注在赌场上,胃口越来越大,先后在缥缈、镇夏又开了两爿季节性的赌场。不过话又说回来,许虎姐开赌场,也提心吊胆,生怕有“翻船”的日子。因为赌是坏事,上面早有禁令,老百姓痛恨。不开吧!眼看白花花的银子流淌了。正巧,前任邱巡检到任,她硬逼着大哥许仲德去请邱老爷赴宴,许仲德无奈去请了,谁知一请即到,这一下,许虎姐有了本钱,到处大吹大擂,邱巡检与我怎么怎么,我大哥怎么怎么,老百姓中和商界中,都晓得许虎姐的后台树大根深,扳摇不动的。她暗中又买通了马捕快。所以过去几年中衙署里搞过几次袭击赌场行动,可是衙署里的兵马还没出动,那里已得“情报”,次次扑空,不了了之。
几年来,许虎姐深知“沙场”的奥妙,她也运用孙子兵法“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回暴巡检到任,她又要寻找新的“靠山”,她又要利用大哥的优势身份,昨天晚上,她闯到大哥家里,要他出面邀请暴巡检。许仲德回绝她说:“这位暴巡检不同于一般,几天观察,他对这方面没有兴趣,不请为好······”没等说完,她就破口大骂:“胆小鬼、窝囊废······”许仲德也火冒冒地道:“我看你还是少赚点造孽钱,为子孙积积福······”。这一下刺痛了“雌老虎”,嘴里嚷道:“将本求利,造什么孽,给我说说清楚。”冲上去一把揪住大哥衣袖,另一手将他的胡子扯落一绺。许仲德还在喊:“君子动口不动手。”这时,他的妻子和媳妇、女儿都忍无可忍地冲上去,抓得抓,打的打,扭成一团,到底一人难防四方,许虎姐吃了一点亏,挣脱逃出大门,大嫂指着她的背影骂道:“你这只雌老虎,竟敢爬到你大哥头上拉屎拉尿,再来,打断你的狗腿······”
许仲德深知这个鬼丫头的脾气,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请归请,去不去不是我的事,所以第二天晚上,他硬着头皮推开暴式昭的门。
暴式昭站起身子,拉过一张椅子,请他坐下,然后他用缓兵之计的口气说:“请你转告商董们,下官刚到任,署务缠身,稍待空隙,定当前往拜访各位。”
暴式昭顿时话锋一转问:“请问徐老夫子,这里叫甪头司巡检,山下又有一个甪里村,这个‘甪’字很陌生,有啥出典······”一下子打破沉闷严肃的气氛,许仲德驾熟就轻,信手摘来就是,讲了其中的典故;原来在宋代时,山下有条由南向北的郑泾港,以港为界,西边几个村子,一度划归浙江湖州管辖,当时称西边为甪头洲。甪字的来源,远至汉代,当时隐居在陕西商人,人称“商山四皓,即甪里公、东园公、绮里公、夏黄公四位长者,博学多才,他们原本为秦始皇编撰史书的文官,后见秦始皇忌恨文字,即辞官隐居商山。后至汉代,宫廷欲废刘盈为太子,另立赵王。届时吕后出面请四皓辅佐太子,才稳定了刘盈的太子王位。但是得罪了赵王和戚皇后,四老心有余悸,相约隐居到西山。甪里公姓周名术,字甪里,地名甪里由此而得。东园公姓庾名秉,字东园,住西山凤凰山南麓,即东村。绮里公姓吴、名实、字绮里,住绮里村。夏黄公姓崔、名广、字夏黄、住慈里。这些村都留下了他们的后裔,在慈里村建有四皓祠堂,逢年过节,后代都要去祭祀。”
暴式昭见他对历史闲熟,便顺势说:“老夫子年岁较高,不必到衙门坐班,你帮我写点这方面的史料,供我阅读,入乡随俗,两眼抹黑瞎闯不行啦!”许仲德连连拱手道:“多蒙大人关爱,当竭尽绵力写之······”
暴式昭考虑,近来不少百姓来衙里诉状,不要让百姓看到“蛇”还在衙门游动,而吓退百姓,故采用“讳避”策略。
五 巧治金子林
“堂批”是每隔几天,衙署里分管差役,将老百姓的邻里纠纷、分家不公、债务纠葛、婆媳打架、失窃猪羊、果树遭损等的诉状、密报,经过文字简要整理后,呈报巡检批办。
今天暴巡检在批阅中突然看到:“砍伐古树”几个字,他神经骤跳,立即站起身就去找徐文通,指着纸上说:“救树如救火,我们赶快去······”在办案中,凡是遇到带“古”的事,他要亲问亲查。他常说古物一经损坏是无法弥补的,所以他是毫不含糊的,他一路走一路还在担心不知损坏到什么程度。当他们来到村前的西泾港时,见河面较阔,河港由北向南,呈现在面前的是一座三节拱形破木桥,桥下河水由北向南奔泻着,暴式昭望着河水问:“水流为何这么急?”徐文通解释说:“这条港两头通湖,西北风大,湖水朝南涌,风越大,水越涌;南风、东南风水就朝北流”,暴式昭随口说:“倒也奇特。”紧接着他朝木桥一看,眉头就打结。原来桥板仅有一尺半左右,是用五、六根木棍拼钉在一起,坡形地搭上中间一节,因为船只要行驶,所以中间一节桥板较高,离水面约一丈五尺许。尽管暴式昭生长在北方旱地,没有走过这类桥梁,但他与徐文通一样卷起长袍,鼓足勇气,扶着毛竹栏杆,一步一步踏上桥去,徐文通打前上去,当踏上中间一节桥板时,因河水流得急,加上人体的加重,桥板晃动得更厉害,徐文通稍有经验,顿觉问题严重,立即转身朝他说:“手抓栏杆,抬头看远处,切莫朝桥下看。”说实话暴式昭出娘肚还是头一次过这种桥。只见他抓住毛竹栏杆,只见脚下河水汹涌飞溅,两腿直打颤,迈不出步,徐文通见势立即转身搀他一把,叫他转移视线,望着远方,定一定神,然后搀扶着,向前移动。好容易才走下桥,他回转身松了一口气说:真是“心荡桥”呀,他停步望着桥问:“像这类桥有多少?”徐文通回答:“不多,只有鹿村稻田地区河港多,但河面没这么阔,桥也没这么危险”,暴式昭又叹了口气说:“老年人和孩子能过吗?”徐文通说:“是呀,前年发桃花水,有位姓戚的老太太过桥,从桥上掉下去,被激流冲进太湖,连尸体都没找到。”暴式昭又问:“就不能加固一点?”
“办法是有的,只要买几根杉木桩,将四根桥桩加固,再添几根毛竹,将桥面加阔一点,栏杆扎得牢固些”,徐文通回答说。“要多少钱?”徐文通粗算算说:“总要三、五石米钱吧!”此时,徐文通又解释说:“你不要担心,我去找人商量,一定赶快修好。”说着他们就进村了,植里村是有百多户村民的大村庄。找到地保(村长的意思)李文亮,他50多岁,瘪瘪的嘴,光秃秃的下巴,一付老太太相,看见大老爷和二老爷突然“光临”感到吃惊,急忙打躬作揖说:“不知二位老爷驾临,没有用船去接,失敬,失敬······”寒暄一阵。暴式昭问:“是谁砍伐古树,破坏到什么程度?”原来是为砍树的事,他仿佛石头落地,松了一口气说:“是个小毛贼,偷了福兴寺里大樟树上一个桠枝,不碍大树的。”看他轻轻松松面带笑意地说着。暴式昭听后,心想偷去一个树桠枝,没有连根倒去,也松了一口气。再一想,今天偷掉一个桠枝,明天再去掉一个,最后就要连根倒了,于是极严肃的口气说:偷盗古树,怎么说偷去一个桠枝不碍的呢!树在哪里,快快领我们去看。李文亮听口气觉得有点压力,神情不安地领着去看。
原来在西湖寺的后院,有一棵香樟树,远远望去像一座山峰,近看望不见顶,有10多丈高,树粗要七八人牵手合抱,树龄有人说六七百年,也有人说近千年,总之,是非常古老了。
当他们走到树下一看,原来偷去不是一枝小小的枝桠,从留下的截面印子看,偷去的树干至少有脚盆口粗,要有三、四丈长。暴式昭顿生怒气责问李文亮说:“这么粗的树敢偷,不是什么小毛贼,你查了没有,是谁偷的?”看见暴老爷动怒了,他才紧张起来,吱吱唔唔地。徐文通看他有顾虑,走过去说:“你是老地保了,地方又熟,什么事能瞒得过你的,有暴老爷和我撑腰怕什么?”这时,庙里的当家和尚净明请暴老爷进去坐坐,喝口茶。
经过一番教训,李文亮嗫嚅地讲出是村民金子林偷的。徐文通立即让张宝生将其找来。
金子林现年46岁。人称“金擂台”,他身材魁梧,年轻时喜欢玩石担,180斤石担,在他手中玩得飞飞转,周围七村八舍没有一个胜得过他的,成为擂台柱子,人称“金擂台”。有一年的深夜,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船土匪(十多个人),摸进村庄,企图抢劫,他凭一根柏树扁担,打败土匪,还缴获土匪的刀具等,受到衙署奖励。随着名声越来越大,骄傲情绪也膨胀起来,目空一切,变得人人怕他了。与他果树相连的夏毛根家,有一棵柿子树,越长越高大,枝叶有些伸过“地界”,这种现象称为“攀亲树”,意思开玩笑两家要攀亲了,看作是无所谓的事。可是金子林却朝夏毛根夫妻俩说:“你家柿子树遮盖了我家果树的露水,影响产量,你要想办法解决······” 夏毛根总以为低头不见抬头见,不与他争吵,也不回话。他老婆笑兮兮地朝金子林说:“我们想不出办法,要末你用刀砍掉”,嗨嗨,真有这种无情人,没过几天,金子林掮了一张梯,手持厉刀,爬上夏毛根的柿子树,真将靠他那边的枝叶都砍光,真正成为“半爿树”。夏毛根忍气吞声不敢和他争辩,村民也在背后议论纷纷,骂他“强盗坯”,而这棵“半爿树”却成了一面镜子,照出他的丑恶嘴脸。随着岁月的流逝,他玩石担的兴趣也小了,村上的人缘也差了。
为了筹办儿子的喜事,一天他看重福兴寺里的香樟树,心想用它一个桠枝,做几只樟木大箱笃定。老百姓对庙宇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是不敢随意侵犯的,所以古树大多都长在寺庙里。而金子林倒有不怕鬼神的精神,他常说,菩萨泥塑木雕怕什么?所以他探得庙里和尚全部去外村做法事的夜里,父子俩摸黑爬进院子,锯掉伸向围墙外的一枝大桠枝。
当张宝生将金子林领到暴式昭和徐文通面前,问他为什么偷树!他轻飘飘说:“这么大一棵树,我仅仅锯掉一枝桠叉头,牯牛身上拔根毛,不碍事的······”,暴式昭厉声道:“你深更半夜翻墙进入寺院,偷窃古树木,这是犯法的······”徐文通也道:“你偷盗古树,该当何罪,还狡辩是小事一桩,都象你一样,你锯一枝,他锯一枝,不都锯光了么!”
金子林这时才开始清醒一点,说是私心发作,一时糊涂,求二位老爷开恩。徐文通又说:“你目无王法,凭着自己力气大,神气活现,欺压别人,发展到偷窃,看来不给一点厉害,你是不会改的······”
暴式昭也说:“不杀鸡,风不静也”
金子林此时感到问题的严重,啪地跪在地上求饶说:“求老爷开恩,树材立即归还寺庙,下次决不再犯······”徐文通说:“光还树就行了?这段树干还能接上去吗?不判你三年,不足训也!”
金子林跪在地上哭喊着说:“请饶我一回······”
这时暴式昭使个眼色,与徐文通去里间方丈室密商一阵,然后出来,徐文通道:“你真知罪还是假知罪”。
“真知罪,真知罪”。
“那就好,除了树材还给庙里,罚你修好村头那座“心荡桥”
“这个?”
“怎么?不情愿吗?”
金子林从他们口气中,真有可能坐板房,现在罚修一座桥,虽破一点财,总比吃官司强得多,连忙叩头说:“愿意,愿意”。
于是徐文通把修桥的要求一一提出,并说“十天内不修好,派捕快来‘请’······”
在金子林要走时,暴式昭对他说:“你过去击退盗贼,包围村舍,百姓恭之,今日之古物都要共同保护,才能对得起祖宗,古训:‘不以恶小而为之,不以善小而不为’你以前不以善小而不为做到了,后来你又不以恶小而为之,这就错了······”
金子林连连叩头说:“羞愧之极,定要改过自新。”
又对地保训导一番。在回去的路上,暴式昭提出:凡在百年以上的古树,皆立碑:严禁砍伐、折枝,如违者,定当严惩不贷。
徐文通表示赞同。
六 黑夜中的哭泣声
转瞬间,已是收购茶叶、蚕茧季节,暴式昭的家眷,已有其五叔从河南接来,妻子李氏带着两女一男,风尘仆仆赶来,因为衙署里没有家属生活住房,只得在村里租赁房屋住,一切安排妥帖。
这天夜里,暴式昭同徐文通商议公事后,两人同道回家;路经朴树村,隐隐听到妇孺的啼哭声,越走越近,哭叫声越来越响,仿佛哭成一片。徐文通说:“肯定出啥事啦?”暴曰:“去看看。”徐文通打前首拾级而上,拐进一条弄堂,转至一户门前,只见出出进进忙乱之极;孩子、妇女、老妪哭成一团。问知:原来是一妇女上吊而死,死者为赌鬼马二毛之妻,他将前几天卖得的茶叶、蚕茧款皆至赌场输光,已三天未归,妻子绝望,抛下七旬婆母,三个孩子,长者七、八岁,小者没断奶。村民纷纷向他两诉说赌场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子”。马二毛嗜赌成性,屡教不改,年年季季的收入都给输光,他老婆做死做活遭到如此下场······连买衣棺都没有钱,村人都为此而发急。死者躺在门板上,不懂事的孩子扒开妈妈的衣服找奶吃······见此情景,人人潸然泪下。
第二天清晨,暴式昭私自拿出八两银子,请许仲德送去,给死者买口薄皮棺材,并嘱咐将两个小的孩子送至继善堂抚养。当时徐文通和许仲德都不同意他拿自己的俸银去救济。徐文通说:“这类事多哩,你这点俸银救得了吗?”暴式昭说:“眼不见为净,看见了心就‘静’不了,这点贴得起。”说着硬是塞给许仲德,并催他快去。许仲德边走边埋怨说:“只怪衙署里没有这笔经费开支。”
许仲德走后,徐文通对暴式昭说:“昨晚看了那悲惨的场面,一夜没睡好,眼睛一闭,就浮现出我那舅父、表兄的凄惨下场。舅舅原是读书人,开馆教书,30多岁染上鸦片烟,可是祸不单行,儿子嗜赌如命,好好一个家,吃光输光,有人在他家大门上贴了对联:‘烟鬼赌鬼一窝生,大门堂前蛛网尘’。一点不错,舅舅潦倒冻死街头,表兄偷窃被人击毙荒郊······”他每次讲到此事,悲愤交加,嫉恶如仇,总是激动不已。他乘势提醒暴式昭说:“捕虎要加紧呀!”
话说,暴式昭是一位性格豪爽、豁达明理的人,他的信条是:家有良田三万顷,一日只食一升粮,家财多了有什么用呢?当官是个名,实质为民办点事。当他第一步跨上西山岛,他就暗下决心,要为百姓办点实事,才不枉此行。当他从诉状中看到许多问题,仿佛有成千上万双眼睛看着他,向他呼唤,祈求他······
他又是一个遇事冷静,善于运筹帷幄的人,当他得知衙署里暗藏两条“蛇”,并不惊慌失措,经过多方调查核实,区别对待,对许仲德与他妹子的关系,本着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搞株连九族那一套。许仲德不伤人的“家蛇”。为了打虎要打到要害处,借鉴过去的经验教训,他佯装无事,让衙署里的班头捕快上班打瞌睡。而自己多次乘夜晚之机,独自去兵营与孙云鹏“密谈”。
今天夜晚,他特意邀徐文通悄悄去兵营。他们三人正在议事,然后孙云鹏召来一小头领进来,他将近几天侦察的情况,向暴巡检禀报。
原来暴式昭与孙管带商定,在军营中挑选十多名精明强干的外籍兵士,让他们化妆成商人、赌客、百姓去侦探情况。
首先禀报许虎姐的情况:由于请不到暴巡检,她惶惶不可终日,不敢擅自开赌场。但是,眼见果市登场,黄金季节到了,熬不过了,只得租赁偏僻的走马楼开赌场,而且自己不敢出场,由她心腹许三官代她出场摆庄······暴式昭听后,对他们交代:继续侦探,一定要摸准她什么时候出场,要看准其使用伪赌具真相,赌场四周环境、走廊、门窗都要摸得一清二楚,便于届时一网打尽······
接着禀报“烟老虎”严达三的侦探情况。严达三,小名阿毛,鹿村人,41岁,16岁去上海一家亲戚开的水果店学生意,他生性粗野,喜欢习武,学会一套拳法,常与地段上的地痞流氓斯混,打架斗殴是常事。后来拜青帮头子翁长贵为“老头子”。当时在上海地段上开香堂收徒弟,每次要收几十人,徒弟收得越多,显得势力越大、地位越高,可以独霸一方称王称霸。拜老头子时,要交一笔礼金,礼金越丰厚,老头子越器重、宠爱,四时八节还得向老头子献“孝心”。那些富家子弟,献孝心讲究送“条子”(十两黄金)、“蚱蜢”(一两黄金)。严达三穷得像瘪三,无法与他们攀比,虽然他长得人高马大,手臂上刺着两条青龙,站在那里像座塔。可是,二三年来,“老头子”还不知道他姓啥叫啥,每次开香堂他总是站在“壁角落”。为此,他经常与是兄弟们打架呕气,还骂他是野狗(意思不是上海人),他气冲斗牛,与他们往死里打。这回他真被打瘫了,几个月下不了床,父母接他回西山养伤。养伤数月,身体稍愈时,他在街上走走,村里闯闯。发现烟民们吸的鸦片烟土,都是从上海贩运来的,他想起在上海时,大师兄经常派他们护送烟土到某某码头,不就是贩卖烟土吗?心有灵犀一点通,眼睛顿时一亮,我何不另辟蹊径,而去吊死在他们一根绳上呢?身体恢复后,筹借到一笔银子,找到帮会里的第十三把手,人称“十三太保”陆阿四那里买到一斤烟土。他怕路上碰到“黑吃黑”,时值中秋节前,他将烟土伪装在月饼盒里带到西山。本利翻了十几倍,他高兴地跳起来,以后又连连得手,数量不是几斤,而是上百斤,成箱贩运了。后来他总觉得陆路不安全,关卡太多,他发现西山装运至上海的青石大驳船,回来是放空船,出资请他们顺带装运至西山。
有一次,严达三坐在黄包车上(人力车),怀里抱着十几支灌满烟土的毛竹扛捧(将烟土煎煮成浆状,灌进打通竹节的扛捧内,冷却凝固),往十六铺码头去,被一巡捕密探发觉,怪事,这不是石头往山里装吗?随即盯梢至码头,看他很费力地将扛捧抱上船,从衣袋里掏出一把小洋刀,往毛竹扛捧上敲敲,一敲敲出问题,如果空竹管会发出清脆笃笃声,而现在是卟卟的闷声,他直起腰亮出派司说:“跟我去巡捕房”。他知道这只虎口能去吗?于是陪着笑脸,掏出一些碎银塞到他手里说:“交个朋友”。密探板着脸说:“你不要看错人。”意思你不要当我叫化子,随意打发一点。严达三深知一百多斤烟土的身价。灵机一动,立即从内衣袋里掏出西山亲友托购的四只金戒子(相当一只蚱蜢),塞到他手说:“吃杯茶”,他掂掂份量说:“算你运气好,碰到阿拉”。言下之意别人胃口还大哩。严达三望着他的背影说:“今天真正碰到敲竹杠的人了。”
事后,严达三深思熟虑,再用扛捧灌烟土,肯定要被戳穿。再者,老是靠别人船带,也非长久之计,每次押运、烟瘾难熬。最后决定,自己建造一条木质大船,船底双层暗舱,中舱装饰成房间,还可带上小妾,烧烟唱曲,沿途不觉寂寞。现在的严达三,今非昔比了,每趟贩运烟土不是几十斤,上百斤而是几箱,不仅供应西山人,还向周边苏州、无锡、湖州等地批发,在西山还开三爿烟馆。现在身发财发在上海、苏州有公馆,金屋藏娇,每趟在上海苏州都要停留数天。小头目禀报到难题说:“暴老爷要求抓到人、赃俱全。现在难的是:吃不准是否人赃俱全,据探悉,有时他在上海住上一月、半月叫空船放回。有时他住在苏州,夜间叫人将货送到西山,所以真实踪迹难捉摸?”
大家正在为此发愁,徐文通听后兴奋不已,自告奋勇地说:“此事不难,我献上一计。”听了他的“打入虎穴、定得虎子”的妙计,大家异常兴奋。
七 夜袭走马楼
白露前后,是板栗、柿漆、百果、早红桔、秋茧、秋茶等的收获季节。港口码头停满了采购果品的船只,特别是柿漆丰收,江西、湖南等地的商客纷至沓来,客栈、酒店暴满,山民们手中活钱增多,石板小街人流如潮,店铺门前挤得是人头上递货,从早至晚,人声喧闹,一派繁华景象。
这天许虎姐派人找到马捕快,从他嘴里得到的消息是:“衙门里死气沉沉,新来的巡检是个书呆子,白天夜里只顾在里面看书,从不管办案的事。自从他来还没办过案子,我也没红过手哩(没捞到外快),快当瘪三了。”许虎姐瞄他一眼说:“又哭穷啦,喏,拿十块去。”从她手里接过十块大洋,顺手在她手腕上捏一把,她朝他瞪一眼说:“你找死呀”。他一溜烟跑了。
许虎姐听了这个消息,像吃了定心丸,浑身猛一轻松,心想让这样书气十足的人当官,是最好没有了。从大哥嘴里听出,他还是一个夯噱噱的傻子,自己掏腰包为死人买棺材,送银子给继善堂。暗暗好笑,有这样的人当官,是财神老爷助我哉。因此,近来她乐者悠者,胆子也大了,赌场通宵达旦地开了起来。白天的赌场,别看它人头攒动,挤得水泄不通,照许虎姐说法,都是“饿煞鬼”(指一般小赌客),是来找烟钱,酒钱的,没有大油水。所以有她的心腹代替摆庄。夜里,特别是半夜过后,真正的赌客才出场,加上黄金季节,赌注一掷千金的也有人在,关键时刻许虎姐要亲临赌台主庄了。
情况摸准了,时机成熟,该出手啦!暴式昭下令:“务必一举成功”。
这天深夜,暴式昭坐镇营寨,孙管带布兵摆阵,兵分三路,第一路人马二十余人,由孙管带亲自带领直插赌场,每人将早准备的衣帽,胡须等物,化妆成商人模样,肩上背着鼓鼓的搭链袋(古时存放财物的袋),装成赌客进赌场。第二路人马十多人,佯装小商贩,叫卖茶叶蛋、粽子、桔子等,看守前后门。第三路人马为50多人,各自备带短刀,埋伏在四周,一旦打响,及时接应。半夜子时前,人马分别从山间小道,闪电式地潜移到位。
走马楼坐落在一条深巷尽头,是一幢三进五开间的古宅,因前后楼之间,都有备弄走得通,故曰:“走马楼”,比较隐蔽,退路又开阔,所以被许虎姐看中。第一进是接客厅,赌客的灯笼,衣帽、雨伞等存放处,有专人看管。第二进供应酒面、夜宵、点心等。第三进才是赌场,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一张二丈多长的赌台,被黑压压的人群围得严严实实;有几名兵士按照指定的方位,挤进庄家坐位两侧,掏出银子在下赌注,其他人假装挤不进,在四周观察动静,只见许虎姐在里面装神弄鬼,在供奉五路财神像前,烧香叩拜,然后由侍奉的老妈子搀扶着出来“接庄”,看她打扮得雍容华贵,头上梳的是贵妃发髻,穿的是紫红琵琶袖襟短袄,下身系的是玫瑰色褶裙,涂脂抹粉,显得满身珠光宝气,真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手上戴着一付从上海购买的洁白手套,格外显眼,一出场,引起赌场内一阵骚动,她笑盈盈地朝上下左右的赌客,投射一个含情脉脉的靥笑;有钱难买美人笑,不少人仿佛输了钱也心甘情愿;她开始娴熟地洗弄牌九牌、理牌、分牌,然后右手抓起摇缸,连摇三下,然后放在一块毛巾上;这时,赌客纷纷往下押赌注。当赌注下齐后,她那戴手套的右手在摇缸盖上一晃,随后解开缸盖,按照骰子上的点数拿牌,最后总是庄家吃进为多数,奥妙就在“指纹”和“一现天”上,所谓“指纹”,也叫“栽花”,就是对一些重点牌上,事先印有别人不易发觉的指纹,在洗牌时做到心中有数,重点牌放在那个门道上;“一现天”就是巧施骰子,骰子肚皮里有铅块,就在她抓起摇缸后,在揭摇缸盖的一瞬间,她手指缝里夹有磁石片,手往那边晃动,骰子会跟着向那边翻转,因此,庄家拿的四张牌,是经她事先安排好的,牌点就硬气,这就叫赌客“十赌九输,庄家包赢”。
这时,孙云鹏看到两名兵士已挤在许虎姐两侧;突然,从搭链袋里拔出寒光闪闪的钢刀,大声吼道:“大家不许动,我们是甪头司巡检派来抓赌的”。说时迟,那时快,个个“假赌客”都亮出刀光,在她身旁两名兵士,早将她两手抓住,从手套里的指缝间,缴到一片磁石,并将摇缸、赌具全部缴获,将她绳捆索绑起来。孙云鹏又喊道:“大家老老实实将你们姓啥叫啥,家住哪里都给我写下来,不会的到那边去”。兵士早将准备好的纸、笔递给他们,不会写的有人代写。这边许虎姐哭喊着:“我大哥许仲德、不许你们碰我。”没人去理睬她,孙云鹏从名单中,查出五名重点赌徒与许虎姐一起押回衙署受审。外地客商赌者以及本地赌者,一律放回,听候传讯,赌场查封。
这时衙署里,早已灯火通明,在孙云鹏等出发后,暴式昭按计划派人将马捕快收押入狱。
许虎姐等押到,连夜升堂审讯,暴式昭穿着朝服,威风凛凛地坐在堂上,威严地指着那一套伪赌具说:“你如何用这些东西欺骗百姓的钱财,从实招来······”这时,她才清醒过来,他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书生,而是个足智多谋的厉害角色,鸡蛋碰不过石滚子。因此,她哭哭啼啼地认罪,恳求宽大······
天蒙蒙亮,街头出现一张告示
(告示是当时官方将信息通向百姓的唯一窗口)
告示
照得敝衙访知,甪头地方赌博猖獗,屡禁不止,原有赌头许虎姐肆虐作祟,竟开赌场,制作伪具,欺诈陷害山民,致人家破人亡。本衙现已将许虎姐等六名主犯捉拿归案。晓知山民,不得聚众赌博,负偶顽抗,严惩不贷。
特 礼
甪头司巡检暴式昭
光绪十一年十月十五日
这是暴式昭到任第一张告示,特别是逮捕以许虎姐为首的六名赌头,真是滚油锅内滴进一滴冷水——炸开了,村民奔走相告,拍手称快······
八 雪夜来客
进入农历12月,农村过年的气氛逐渐浓厚,购买年货的一天天多起来。暴式昭头一年在西山过年,特别其夫人李氏,初次到江南,她30多岁模样,面目清秀,云发圆髻,上身穿着圆袖黑布大襟袄,下身系着深绿色长裙,脚穿黑布绣花鞋,显得端庄俊健,是为贤内助。对这里的风俗习惯,充满新鲜感。左邻右舍忙着送“灶爷”,她也跟着磨几升糯米粉,既作送“灶爷”的供品,又给孩子吃团子。因为腊月初八那天,不知有吃“腊八粥”的乡规,没有煮腊八粥,相邻端了几大碗来,弄得她措手不及,怪不好意思的。所以腊月24日,是祭祀“灶神爷”的日子,她也跟着做准备了,买了五色果品,糕团等,学着邻居样,供奉在灶龛里的纸马神像前,然后送至大门外烧掉了,烧时口中念念有词:“请灶神爷上天言好事,下地保平安”。送完灶神爷,一家老小吃糯米团子。孩子们都在门口张望,希望父亲早点回来,才能吃到期盼已久的团子;妈妈有个规矩,爸爸没回来前,不准谁先吃。好容易盼到暴式昭进门,他一进门就觉得家里亮堂许多,窗净几明,处处都干干净净。小女儿催爸爸快吃团子,你看啥?大女儿说:“今天是腊月24,老家也兴掸烟尘(搞卫生),妈妈爬高落低搞了一天”。暴式昭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又惭愧地说:“多亏你妈了”。他又补充说:“快喊你妈一起来吃”。“不,妈叫我们先吃,她还在做团子呢?”女儿说着,大口地吃起团子来。
暴式昭白天黑夜忙着,虽然将赌徒抓获关押,茶馆酒店,村头巷尾无不谈论着这件世人称颂的事。但是,会不会绝迹呢?年节将近,会不会死恢复燃呢?除了派人明察暗访外,他和孙云鹏商议,将那些在册的本地赌客逐个传讯,对他们约法三章,除保证自己不赌外,发现本地本村有赌博者,要尽责劝其不赌,不听者、要快速禀报衙署,否则那他是问,纷纷从命,愿为效劳,将功补过。
赌博之事还没考虑完,又想到鸦片烟事;因此,心事重重,也无心看书读文章,每晚在衙署里总要和他们商议得很晚才回家。
这天傍晚,北风呼啸着,开始下起鹅毛大雪,待到暴式昭回家时,漫山遍野已是白雪皑皑,地上积雪齐脚背深了。进屋后,夫人赶快打一盆热水给他洗脚。还没待他洗完脚,有人敲门,他急忙开门一看。进来三位绅士风度人物,都是头戴黑缎子瓜皮小帽,长袍马褂,暴式昭连忙请到客堂接待;原来三位都是典当老板,为首一位五十多岁叫马玉成,他从怀里掏出一百两银子放在桌上,其他两位也跟着各拿出100两银子;马玉成说:“这是一年一度的保护费,贡奉暴老爷喝杯茶······”暴式昭诚恳地说:“保护地方是我的天职,下官吃朝廷俸禄,足够养家糊口,不能额外收取分文······”估计他有顾虑,马玉成又开导说:“暴老爷放心,只有我们四人知道,再说,不是头一次送你,前任老爷我们年年送······”暴式昭听他说“年年送”得到启迪,顿时想到继善堂里那些面黄肌瘦的可怜孩子,心里一喜,马上笑着说:“你们说只有我们四人知道,你们知道古代有个‘四知’的古典吗(东汉时,杨太守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么说没人知道呢?)今日你们送我三百两银子,只有四人知道多不好,你们出了灯油钱,站在黑暗处,这是多么不公道呀!我给你们想个办法,让更多人知道”。他们一听,吓了一跳,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吗?于是又是作揖,又是打躬地说:“暴老爷,我们是诚心诚意的,不会做人前说人话,背后说鬼话的小人,我们用人格向你担保······”暴式昭知他们误会他的意思,忙请大家坐下,推心置腹地与三位老板商议说:你们每年每家捐赠100两银子给继善堂,这样可以解决几十个孩子缺衣少食的困难,总比你们偷偷摸摸地送给我光彩得多吧,另外我再给你们张罗张罗扬扬名······”三位老板呆乎乎地仿佛自己耳朵听错了,天下哪有这样的傻心眼的官呢?马玉成比较世故,他总觉得这是有点离奇,是不是嫌少?是不是怕人多眼杂说出去,所以他还在那里磨磨蹭蹭地说:一朝生、两朝熟、三朝四朝常走走,暗示经常会来的,又说生意人“信誉至上”,意思会守口如瓶的。暴式昭没理会这些,还是乐哈哈地,一再代表继善堂的孩子向他们表示谢意。并约定他们次日,带着银子到衙署签订契约。
签约有徐文通操办,马玉成等人,仍然有点忧心忡忡,怕钱落到“隔壁账”,今后遭受“穿小鞋”的苦。徐文通从他们的脸色和话语中,隐约听出有点道道。他笑道:望三位商董,不要抱着“黄老历”不放,意思人各有志,不是个个都贪财;也不要拎错秤扭绳,把红的当成白的;今天暴老爷给你们安排了一条很光彩的路。
签好契约,他们走出衙署,马玉成等回转头,朝衙署大门看看,还是暗暗叫苦,怎么遇到个不吃腥的傻猫呢?
随即街头又出现一张告示:
告示
照得本山义商马玉成、陈桂生、李更生三位先生,深明大义,怜悯继善堂众生缺衣乏事,愿每年每家捐赠纹银壹佰两,共三佰两,充实继善堂衣食费用。实为功德无量,为民为子孙积福。以告知乡里知晓。
特礼
甪头司巡检暴式昭
光绪十一年十二月吉日
三位商人扶贫济困义举,迅速传遍村村舍舍,赢得人们的声声赞誉。
但是,在这告示的背后,暴式昭廉政爱民的故事,还是在百姓中慢慢传开了。
九 智擒“烟老虎”
鸦片烟的泛滥,严重危害山民。为了整治严达三这个贩卖烟土的源头,暴式昭没少化心血;侦察得知他在上海过年,不知哪日回西山,他非常着急。因为严打三涉及整个禁烟一盘棋。
严达三在上海过年,是经过周密考虑的,你看他带着小妾俞珍珍,在他要好的师兄,人称“十三太保”陆阿四的引荐下,大年初一去老头子翁长贵家拜年,献上二根条子的贺礼,翁长贵总算知道有严达三这个徒弟。年初二,又有陆阿四出面张罗,在上海老正兴饭馆办了两桌酒席,邀请帮会里有头面的大师兄们吃年酒,什么“八大金刚”,“五虎一豹”,“洞中火赤练”虾兵蟹将都来了,经陆阿四介绍,大家才知道:昔日不起眼的“小瘪三”,今天变成“大阔佬”(发财)了。“独眼龙”大师兄肖永成拍着严达三的肩膀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了,小老弟发了,没忘记阿拉这帮哥儿们,够义气······”严达三双手作揖说:“全靠各位大哥栽培,没齿难忘······” 肖永成胸脯一拍说:“今后有什么困难,找大阿哥,阿拉不会不管的······”严达三要的就是这句话。
原来严达三的胃口越来越大了,光西山这条销烟路线,已不能满足他的要求了。他暗地里托陆阿四,在四马路买了一幢房子,准备开烟馆,作为他在上海的“基地”,然后把销烟路线扩展到南通,南通素有苏北“小上海”之称,城乡地域广袤,打开这条黄金通道,也是开通“生财”之道。接着陆阿四又领他去英租界大马路的醉仙居,四海楼,四马路的北诚信、五华楼、升平楼、绮云园等烟馆,开开眼界,看过各家的装潢、设施后,对陆师兄、负责装潢的人说:“我要取众家之长,装潢得辉煌绮丽,烟室要分高中低三个档次,才能兼顾各方面的烟客,像名人字画,什么‘垂帘不卷留香久、短笛无腔信口吹’的雅室也要几套······”在经营方面,对广东人精于煎烟膏的技巧,制作烟膏香浓,泡细、性文等优点,特别感兴趣,他说一定要聘请他们制作······陆阿四恭维地说:“严老弟生意经满足的,烟馆肯定开得好,烟客满榻,日进斗金······”严达三说:“这次权杖陆大哥鼎力相助,开业后,一定请大哥光临赐教,美美地住上三天。”直忙到正月底,才想到回西山。
今天,徐文通特地来禀报,说是严达三从上海带口信至家中,要他的“专船”正月底开到上海。徐文通又神秘地凑到暴式昭耳边说:“内线”已打入“虎穴”;暴式昭精神大振,立即召来孙云鹏商量行动计划。
二月初的江南,已是小阳春,处处散发着春天的气息。
严达三的“专船”,虽然比不上官船那么华丽,也比不上苏州那些美轮美奂的花船。但是,装饰得也比较讲究,中舱为房间,有窗有门,油漆得红光煞亮,床上除了被褥外,还有一套鸦片烟具,小妾为他烧烟泡,他抽足了烟,小妾抱着琵琶唱小曲,有一个专门厨师烹饪菜肴供他们品尝。前一时在上海,为了“创业”东奔西跑,疲惫不堪,此时在船上是最好的修身养心,所以路远也不觉得寂寞无聊。
这几天在胥口港口,总有几艘快艇在操演,时快,时慢。这日,严达三的“专船”出港口进入太湖了,几艘快艇正擦肩而过,看见后舱厨师拿勺往锅里打水;快艇上的兵士看见打水动作,立即调回往回划,而且划得特别快,仿佛在比赛龙舟。“专船”舱里,小妾正在弹唱《霸王别姬》,严达三听得津津乐道。湖面上风云突变,他还蒙在鼓里,快艇飞行赶到黿山码头,孙云鹏迅速布好阵势。当严达三的船到码头,他由保镖搀扶上岸,站在那里看着船工从船底暗藏取出四箱烟土,抬上岸装入竹箩里,他和小妾刚要坐入自备兰布大轿时,突然从轿里钻出手持钢刀的兵勇,没等他回过神来,埋伏在码头两侧舟棚里的兵勇一哄而上,将他和小妾捆绑与烟土一起装上快艇,严达三在快艇上不断叫喊道:“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兵士道:“还没杀你的头,怎么完了”,快艇直往甪头飞驶而去。
原来徐文通的妻弟马士荣在镇上天兴阁饭馆当账房先生,严达三的专船每次去上海,都要向该馆雇一名技术较高的厨师上船,这些都属马士荣指派谁去,徐文通和马士荣密谋后,指派亲信陈三元去,商定暗号:“用铜勺打水,说明人货两全,有油水。”这就是徐文通的打入“虎穴”的“内线”妙计。按照暴式昭的观点要求,打蛇一定要打在“七寸里”(要害处),即抓人要抓到人货两全,才能判他的罪,否则打草惊蛇后患无穷。
告示
照得敝衙访知,贩卖鸦片烟首犯严达三(阿毛),视禁烟令如儿戏,明知故犯,大肆贩卖烟土,毒害乡民,罪孽难赦,现在抓捕归案。
凡吸鸦片烟者,不论男女、老幼,三天内,携带烟具,剩余烟土亲往禹王庙提名存记(登记)、缴物。逾期者,转移窝藏者,严惩不赦,速速!
特礼
甪头司巡检暴式昭
光绪十二年三月六日
也不知怎么搞的,最近每次告示,都像重磅炸弹,炸得百姓哈哈笑,震得那些赌鬼、烟鬼丧魂落魄,惶惶不可终日,昔日的“烟神仙”,都变成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在亲属的陪同下,三三两两,带着烟具等物,络绎不绝的往禹王庙去;人们看见东蔡秦志兴父女俩抱着烟具跚跚而过,有人吐口唾沫道:“呸,都怪这个混账的父亲作的孽,把一个好端端的黄花闺女害成烟鬼。”原来女儿18岁那年,正准备出嫁,突然未婚夫病故;她终日哭哭啼啼,闷闷不乐;父亲抽鸦片烟,拉她尝尝,以解其闷,结果诱其上瘾,不能自拔,已有20多年烟令了。接着走过来是一位糊涂妈妈高邱氏,拉着儿子去。高邱氏早年丧夫,儿子结婚成家后,她怕儿子在外面寻花问柳、拈花惹草,又怕儿子结交狗肉朋友参与赌博,为了保住丈夫留下的家业,她左思右想,为了拴住儿子的腿,让儿子吸鸦片烟,心想:抽鸦片烟“小来来”,吃不穷的。谁知步入陷阱,越陷越深,终日躺在烟榻上混日子,家业管理不善,年年亏损,俗话:坐吃山空,现在连正常生活难以维持,母亲悔恨不已。今日禁烟,看到一线光明,想借梯下楼,挽救儿子,所以她鼓励儿子快走。一路上无奇不有,有父送子,妻送夫,子女送父母等。
禹王庙大殿门前,有一尊铁铸的大香炉,正烧着熊熊烈火。前来者,首先将吃剩的烟土扔入炉中焚烧,将烟具扔在另一边。发给一张纸,要自己填写姓名、年龄、住址、吃烟的历史多长,有否隐藏、转移烟土、烟具、戒烟态度等,不会写请人写,最后自己画押缴上。
这时,孙云鹏军服整齐,显得特威严,他站在大殿前的台阶上,朝着一片烟民训示道:“卑职奉暴巡检大人手谕,晓知大家,这次戒烟是铁铸的,不可动摇的,严达三贩卖烟土,罪大恶极,严惩不赦。暴大人希望你们自珍自重,一戒永逸,你们自书的手札,我都看了,要言而有信,信必果 ;回去要过好三关:烟瘾难熬关,意志坚强与否关;过好一个自食其力的人生关;如果企图侥幸狡诈蒙混过关,一旦查获定当严办。”随即命令:点火。原来堆放在湖边像坟包一大堆烟枪、烟灯等物,有的烟枪用崖州竹管、桔红油木、犀牛角制作的,镶着象牙烟嘴,烟头用银子包裹,制作精致。只见兵勇点燃一堆硬柴,火苗窜有一丈多高,烟具扔进火堆,爆发滋滋的烟膏声,空气中又散发一股刺鼻的鸦片烟味。
太阳快下山了,烟民们怀着喜忧参半的心情散去(主要怕烟瘾难熬)。
十 蝗虫肆虐人有情
西山岛的东北角南山麓下,一马平川,万亩良田,千户农家,世代耕耘。每年秋天,站在南山玄阳洞口,极目远眺,稻浪滚滚,金光闪闪,衔接那碧蓝的太湖水,呈现出金碧辉煌,胜似海市蜃楼的美景。古人云:秋来田野风初动,一望平畴翻绿波,故留有“玄阳稻浪”之景点。
光绪12年(1886)7月,突然,从西北方向飞来群群蝗虫,多时遮天蔽日地飞过,不少落地危害,百姓惊恐万状,纷纷打蘸出会,烧香磕头,求拜菩萨保佑。
暴式昭得知蝗虫侵害,及时赶至田头察看,只见密密麻麻的蝗虫,在禾苗里乱蹦乱跳,将稻叶稻茎吃啃光,他心急如焚,觉得光求菩萨无济于事。就策动部分老百姓,站在各自的田头,敲锣、敲铜盆,敲竹梆,恫吓飞过的蝗虫使其不敢落脚危害,又用竹干、竹枝,扫巴在稻叶上驱赶,赶集在一起,在田头用火烧。暴式昭又到寺庙劝说那些信男信女,磕破头皮,不如到田头,驱赶总比不赶好,经过半个月的驱赶,凡是坚持赶的户,损失就小,那些虔诚于菩萨的百姓,结果稻苗叶茎吃光,颗粒无收。
俗话:吃一堑长一智,不识货、货比货,赶与不赶明摆的事。有位私塾老师倪品山写了四句顺口溜,贴在城隍庙里的墙上:
蝗虫飞来切莫怕,烧香磕头该休罢。
敲锣呐喊田头赶,虫口夺粮有粥扒(吃)。
有些老百姓看了说:多亏暴老爷点拨,赶掉蝗虫才有口粥吃吃。也有不少百姓后悔莫及,自责没照暴老爷的话去做,既化香钱,又丢了粮食,两头落空。
这年冬天,就闹饥荒了,不少农户因缺粮断炊,在无可奈何下,竟有卖女的,变卖农具的,有人借高利贷······王木根将五岁的女儿以三斗米卖了,西横村赵炳生把唯有的一条黄牛卖了,夏全生以二斗米将一部水车抵押了,还有卖农船,犁等。有几个财主乘人之危大放高利贷······暴式昭查明情况,多次向太湖厅、苏州知府呈报灾情,总算批得一部份赈灾粮食,由于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他不得又求助于商界地方士绅;经多方努力,不少社会贤达、慷慨解囊,筹得一批粮食和银子;经地保、村董到各村舍查实,及时发放下去,制止变卖现象,安定人心。又出告示:不准放高利贷等。对已查明放高利贷的罗浩夫,除减利息外,并处罚其交米五石,充作救灾粮,经此告诫乡里。
又在黿山、后堡两处设立施粥棚,以解决零散断炊困难户,路过乏食人的困难。
这天,暴式昭和徐文通来到后堡施粥棚,正在于管事者谈及施粥的情况。这时,有三位农民先后进来要求吃粥(此为现吃,也有打粥回去吃),管事者立即起身打粥,并问明姓名(要记录交账的)头一位年近60岁姓赵,因出门借贷无着,路经这里。第二位姓王,约50岁,也是去借贷的。第三位姓田,45岁,打算出门卖掉耕牛。管事者,给每人送上满满一大海碗粥,递上三双筷子和半碗胖蚕豆(炒熟蚕豆,倒在盐水里涨胖当菜吃),赵老汉端起粥碗,就像喝茶似的一口气喝光,蚕豆没吃一粒,还在粘在碗上的粥浆用食指括在一起舔喝下去,他要求再添半碗。那位王老汉却不紧不慢地,喝一口粥,夹一粒蚕豆。那位姓田的壮汉,喝一口粥,筷子从蚕豆碗里翻上翻下,检蚕豆上没虫眼,蚕豆皮没炒焦的吃。暴式昭在一旁冷眼看着。正在这时,后堡地保翁子明前来禀报灾情。这三位老汉惊奇地得知坐在身旁的,就是二位巡检老爷时,仿佛遇到了救星,纷纷诉说灾情的苦衷,要求借米活命。首有赵老汉开口借米一斗;王老汉开口借五斗;姓田的说人口众多,借米一石。暴式昭生疑团,问赵老汉家几口人?
“老夫妻俩加一个18岁的傻儿子”,他悲伤地说。暴式昭又问:“一斗米能管几天呢?”老汉说:“借多了还不起呀”。暴式昭听后,心房啪地一跳,又看他吃粥时的寒酸相,定是老实八交的断炊户,立即起身到里间找管事商议。一会儿有一个差工背着二斗米出来,暴式昭对赵老汉说:“这两斗米送给你,不用还了,由他给你背回去。”赵老汉连连说:“天下那有这样的好事呢?!”暴式昭看他骨瘦如柴,走路快被风吹倒了,故派人给他送去。然后,他转身对王、田二位说:“你们留下地址,我派人前去察看,再议商借。”因为从他们吃粥的过程中,对他们断炊持有怀疑。果然不出所料,派人前去察看的情况是:那位姓田的根本不缺粮,家里有船、有牛、他是出门讨债路过,随着灾情瞎起哄。那位姓王的,家里有点困难,而完全可以度过。只是赵老汉,除儿子只吃不做外,老伴久病不愈,无米下锅,无钱抓药。暴式昭和徐文通商议,再送米八斗,钱二千文。
经此事例,暴式昭又长一智;与徐文通商议,赈灾粮款,切忌酒“杨柳水”大家落得一点,要地保、村董逐户察看,重困户重点发放,如有瞒上欺下者,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当暴式昭、徐文通回到衙署里,许仲德向暴式昭禀报:“在这次资助蝗虫灾害中,方渡村朱瑛女士捐赠白米拾石,以济灾民燃眉之急。可是这位女士已于昨天病故,其丈夫在前堂等待求见你······”
朱瑛字如瑛,常州昆陵人士,出身书香门第,琴棋书画皆通,尤擅画仕女画,嫁商家杨正雄君,后因逃避兵燹战祸,从常州逃至南京又逃至湖州,最后逃避于西山,长期颠沛流离,不久丈夫病故。她终身未育,积蓄荡尽,生活无着,后改嫁给当地员外周福元填房。总因才华得不到展露,忧郁成疾,寿仅48岁······
暴式昭连忙请周福元老先生内室就坐。周福元年近六旬,他悲伤地说:惊扰巡台,甚觉不安,妻在病中,得知西山遭蝗害,农民缺粮,她向我提出:以她的名义捐赠白米十石,以谢西山人民的养育之恩,我答应她的要求,求神灵保佑,谁知她已先去了······,我念其与前夫的恩情,让她与前夫杨君合葬,特来求暴老爷为其题写碑铭······。暴式昭听后,深感朱女士的不幸遭遇,和她的乡亲之情,又感到周先生的深明大义,满口答应为其题碑。但又恭谦道:下官人微言轻不足题也;我请苏州俞曲园先生题写。后来确实题写:“珠还剑台,杨宋同穴”八个篆书,下款并题写暴式昭重其才,悲其遇,感其雪中送炭,求俞表其墓。光绪十二年九月德清俞樾记。碑高二米,葬于方渡村外。
十一 走在平坦的路上
三尺多宽的环山羊肠小道,实际上是西山的阳关大道,西部的百姓要到苏州去办事,都要从这条道赶往黿山乘船,东部的百姓要去湖州,也要从这条道赶往甪头坐船;它更是通往各村各户的要道,平日人流不息。可是几十年无钱修理,被山洪冲得坑坑洼洼,断桥残亭,遇到雨雪天,稍不留意就被滑下山坡,沟壑难易跨过,夏日无处躲雨,冬日无处憩歇。
今天,暴式昭和许仲德走在这条道上,却是另一番景象,经过十多个月的整修,面貌焕然一新,道路两旁均用花岗条石砌坎,中间乱石铺砌,平坦整齐,座座桥梁都用长石架铺,加上坚固的石栏杆,美观受用,十多座凉亭都恢复修缮,亭边的古井都疏竣,夏天路人歇凉有水饮,冬天歇脚能避寒;再看看道路两旁,在那漫山遍野翠绿的叶丛里,躲藏着万点红桔,将枝条压得垂地摇晃,散发着滋润心肺的清香,间有鸟雀在林里飞鸣,打破了暂时的宁谧。暴式昭情不自禁地对许仲德说:“修好这条路,增添了无限的美色,与我们第一次走大不同了。”
“能在阁下任期里修葺这条路,是全山民的福份······”
暴式昭打断他的话头说:“不,不,不是我的功劳,要讲功劳,令妹立了一功”。 “你不要说俏皮话了,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个‘宝货’,惹了这么大的祸······”许仲德没好气地说着。从他们的对话中,隐藏着一个鲜为人知的故事:
许虎姐自啷铛入狱后,她那放荡不羁的性格,过惯自由散漫的生活,怎么受得了铁窗生活呢?头一天女差役送饭给她吃,她连饭带碗砸向她说:“给我吃猪狗食,我给你吃拳头。”两人在牢房里打了一架,“官媒”(看管女犯人的班头)莫丽娟知她是三老爷的妹子,也不敢过份折磨她。可是她天天嚎叫着:“要见大哥”,开头都不去理睬她,她却整日不吃不喝哭闹着;莫丽娟无奈地找到许仲德说:“虎姐哭闹着有话对你说,你去看看她!”他像碰到瘟疫似得避开她说:“她是犯人,不可以见的。”说完逃之夭夭。后来,看她闹得整个牢房不得安宁;莫丽娟向暴巡检禀报了这件事。暴式昭发话给她:“你坐得稳不怕影子斜,去听听她有什么要说的!”
许仲德唯恐有隐私之嫌,特地找了两个助手一起去;一见面,她在铁窗里破口大骂:“大哥的良心给狗吃了,没有手足情,见死不救,爸爸临死怎么关照你的,小妹太小,托付大哥照看,现在你当官,不管我的死活啦!”
“这是你自作自受嘛!找我就说这些?”许仲德气呼呼说完,刚要转身走。
“不,不,我求求大哥”,说着就跪在地上朝窗外的许仲德连连磕头说:“求大哥向暴老爷说,我愿罚,我算算赚了一万多两黑心银子,全部缴给衙里,我想通了,留着银子都让那个‘牌位’(指丈夫)去吃鸦片烟;只要求放我出去,去讨饭也心甘情愿,坐班房要坐死我的,大哥,我才40岁呀!你救救我呀······”又连连朝她磕头。这时,许仲德呆呆地站在那里,心里也着实有点酸溜溜的。但他仍狠狠地说:“你不要奢想,要服罪。说完就走了。”
翌日,暴式昭、徐文通、孙云鹏都在场,许仲德将虎姐愿意“以罚代罪”向大家禀报了。这还是为开先河的新鲜事,至少在他们这些巡检、书吏手中没遇到过,大家都很慎重地思考着,徐文通首先说:记得史书上记载着,汉朝的法律中规定,死罪囚犯,有两个办法可以赎罪免死:一是拿出一大笔钱赎罪。二是实施“宫刑”(使人丧失生殖能力),免去死罪······暴式昭听后,右手往桌沿一拍说:“徐老夫子说的,使我想起司马迁撰写《史记》的事。当时,司马迁任朝廷太史令,由于他直言敢谏,触怒了汉武帝,给他戴上‘诬罔主上’的罪名,判处死刑;就亏了刚才徐老夫子说的二条法令。司马迁家贫如洗,两袖清风,拿不出钱财,为了写完《史记》,他忍侮守辱遭受‘宫刑’,保住性命,才写完《史记》。”暴式昭说完,大家又说了一阵。暴式昭对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的许仲德说:“许老夫子也说说你的看法。”许仲德尴尬地说:“我主张罚,倒不是怕她做死牢房,我是想用这笔银子修整环山道路,听我爷爷说过,从他手里都没见有人修过这条道,现在确实难于上青天啊!”徐文通和孙云鹏附议地说:“用这笔银子修桥补路是最合适不过的。但是,如果府里知道怪罪下来不是玩的······”议论半天日,反复权衡利弊。最后,暴式昭说:“我们与汉代甚远,不过为百姓办事,以罚赎罪可以在她身上使用,何况她又不是死罪,她本人又愿意,整修山道又需要银子,上面如果怪罪,我来承担,与许老夫子无关,如摘去我的官帽,回老家种地去······”
不过大家还真为他捏一把汗哩!山道修好后,有人编了几句顺口溜:
新修山道平坦坦,瞎子走路不用搀。
百姓实惠她出血,责任风险有人担。
暴式昭和许仲德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想不觉寂寞,很快来到双塔头凉亭,这是三间跨路而砌的瓦屋,两边砌成半墙,供路人歇脚而坐。看了一会新修缮的凉亭、水井后,立即拐进包山坞,步入红山门,道路两旁古松参天,蟠屈抉疏,姿态茁壮,翠荫蔽日。跨过青石桥,溪流潺潺,荫满殿亭,两株数人合抱的香樟树分立殿前,古藤绕树盘旋而上,显得古朴清幽。主持大休和尚在山门前恭候,迎至方丈室上茶。暴式昭很有兴趣地听大休长老介绍包山寺的历史:始建于南北朝是南朝宋永初间(公元420年)。初名包山禅院。唐高宗李治赐名显庆寺(公元656年),唐肃宗李亨乾元三年(759)赐名包山禅寺。宋代政和年间(1111—1117),包山寺被毁;至宋代靖康元年(1126),有怀深和尚来包山寺,在废址上重建包山寺。随至元末明初,包山寺又遭兵燹火毁。直至明代宣德三年(1428),有呆庵和尚筹款重建,翰林博士陈继作题名:《包山显庆禅寺》。至明代万历35年(1608),山晓和尚主持该寺,重新恢复包山寺名,新建大雄宝殿,后又建天王殿、钟楼、藏经楼、大云堂等等。然后,大休长老领他们二位至大云堂,瞻仰墙上悬挂着“敬佛”二个大字。原来这是清代顺治皇帝于顺治17年(1660),诏山晓和尚进京主持董鄂妃丧礼佛事活动,得到顺治的嘉誉,南归时,顺治帝在庚子十月初三日,在景山便殿亲书“敬佛”二字赐予山晓和尚,御书“敬佛”是包山寺的传家宝,也是包山寺的莫大荣耀。
暴式昭细算已有227年的历史了,凑前仔细观看,发现纸张出现粉碎性的破损。他和大休商量,乘早复印刻石确保永久记存,并商定此事由许仲德承办,刻碑移竖石公山,让更多人瞻仰,大休和尚完全赞同。接着对古匾、楹联、经书又细问,叮嘱妥善保管。大休对暴巡检的关心寺庙文物,深为感动。
这时,大休猛想起山下布衣施主张宝田,曾将其先父张镛撰写的《思诚堂集》手稿本送到大休处,他苦于无钱刻印,无法传世,大休今天推荐给暴巡检参阅。他接过初看:
第一卷 防湖论述
具区(太湖)诸山涉然物外,父老相传古无兵燹之灾患。昔日兀术过吴门无所得。询之,则其民众皆躲避于洞庭西山,山村独得神仙福地也。而鼠狗盗窃之徒安能保其无有?於是乃有巡检司之设置矣,为民防御盗患也,百姓获安居乐业者,无不乐者······
第二卷 民风论述(略)
第三卷 人物志史(略)
第四卷 古迹、古宅、古园、古墓(略)
第五卷 赋税(略)
第六卷 水利、村巷、桥梁(略)
······
暴式昭爱不释手,向大休和尚提出借去一阅,如果有价值,当设法刻印。大休和尚双手合掌念道:“南无阿弥陀佛,遇到贤明施主了。”
十二 雪中探梅未觉迟
光绪十三年(1887),早春二月。这天清晨,天空飘着密密麻麻的雪花,地面上盖上一层薄薄的白雪,说明雪下得不久,但抬头看看天空却像是灰蒙蒙的大铁锅罩着,看样子一时半时不会停。许仲德就去邀请暴式昭、徐文通:“今天下雪,衙里清闲,我们出去走走。”他俩都赞同。徐文通问:“这么大雪往哪去!”许仲德说暴大人来此快两年了,还未去过“鸡笼梅雪”,下雪去鸡笼,更有诗情画意呢!“对,对对,许老夫子说得对,机会难得。”徐文通附和着,于是穿上长袍、戴上防雪布帽,三人沿着环山道而来。
鸡笼梅雪是西山八景之一。鸡笼山在四龙山北侧脚下,在秉场村旁,是个圆圆的小山包状似鸡笼子,故而得名。据传,从唐代起,西山果树中,就有梅树。史料记载:“山有嘉果,亦有佳梅”,梅为酸果。说到梅子,想到梅子,人们就会流口涎,素有“望梅止渴”的传说。据说曹操当年带领兵马打仗,路途缺水,兵士皆口渴难忍。曹操令道:“前方就到梅林,皆可尝梅”,士卒闻之,喜出望外,顿觉口水欲流,似乎立即解渴。梅子故有“酸中王”之称,许多人喜食梅子,除生食青梅外,蜜饯商还可制成糖渍青梅、各式话梅、甘草拌青梅,以及梅饼、梅浆,梅卤桂花等产品。产品推销广,后来梅树越种越多。据清代《太湖备考》记载“梅花之盛,莫过于洞庭西山镇夏、后堡,连绵不绝。”只因地处太湖之中,交通闭塞,鲜为人知。不过文人雅士耳目千里,捷足先登。宋代诗人李弥大早留在林屋洞摩崖石刻上曰:“大梅十数本,中为亭曰驾浮,可以旷望将凌空蹑虚也”,当时林屋山即为赏梅胜地。明代更为至盛“鸡笼梅雪”,因此成为赏梅景点。直至明、清时代,依然是山民种果度温饱,骚人墨客展风流。
梅花有“一花独占天下春”的豪迈气魄,因为它有傲雪斗霜,坚贞不屈的高尚品德,又有芬芳冷艳、优雅俊俏的品质。成为文人墨客的知音,朋友,可以借助它吟诗作画,挥毫作文、倾吐自己的心声。因而每当花事季节,结伴探梅、赏梅,成为吴中大地一大盛事,从而传留下大批绚丽多彩的诗作、华文。
当暴式昭等三人来到鸡笼山时,拾级而上,山顶有一座六角石亭,亭内有明代王鏊书写“鸡笼梅雪”的匾额,石柱上书有清代状元申时行手笔书写杨廉夫的“万花敢向雪中出,一树独先天下春”诗句。暴式昭仰着头细看不辍。此时眼前的景色,真是山坞迷茫云霓嶂,雪裹梅枝素色装,远视雪海一片,近见花朵连蕾,冰肤玉骨分外俏,含苞待放半遮羞。暴式昭不时攀着梅枝细看,鼻子凑到花朵上嗅一阵说:“清香入肺,妙极了”。许仲德也踮起脚板数花朵,徐文通在一旁抄记对联。只见暴式昭摇头晃脑,凝神寻思着。徐文通大声说:“暴大人诗兴大发了,让我们一饱耳福吧!”暴式昭思考一会说:“见笑了”朗诵道:
一夜春风玉屑飞,梅香雪白竞争辉。
拈花嗅罢眉站粉,染我衣衫带醉归。
大家连说:好诗,好诗!暴式昭要大家吟一首,许仲德耸耸肩膀说:我来和暴大人的韵吧,请大家斧正,说道:
携醐鸡笼赏春梅,细品醇香正入扉。
沐浴东风人易醉,不知脚下白云飞。
大伙赞美“诗韵很足”。该轮到徐文通了,他直摇手“这个我不行,我念一篇乾隆爷的诗,作为不过吧!”念道:
一片二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
九片十片十一片,飞向草丛都不见。
“不过,今天要改为飞向雪地都不见了······”哈,哈,哈,一阵欢快的笑声,震撼山谷。
隔了一会儿,暴式昭突然问道:“梅子市价多少,好销否!”这一问,徐文通接过话茬说:“这样请教许老夫子了,他在行”。许仲德也不推辞道:“梅树是娇贵树,怕旱不怕寒,或遭‘刺毛虫’侵袭,虽然花朵依盛,但结果少了,这年就是所谓‘小年’,照理‘物稀为贵’,梅子价格可以上扬,而实际被镇夏、缥缈、东河三家果商各占地盘,买通商贩压价收购。去年梅子‘小年’,每百斤青梅卖二块大洋,(当时米价贰元五角一石)。如果‘大年’青梅涌潮上市,商家也是万般挑刺压价,老百姓说:‘就象肥猪放在案板上——由他们宰,别无对策’,这就是‘果贱伤农’的现象!”这时徐文通接着说:“不仅是青梅价格低,其他花果也是一样,最主要原因,果农处在孤岛上,缺乏‘能动力’,丰产不丰收而丰硕了果商的腰包”,许仲德从石凳上站起来说:“对于花果的价格,我们能不能出个告示,提出‘起码价’,如梅子不低于贰元五角大洋,只能上扬,不能下压,因为外地产粮区,以及其他行业,都有商会,行业会,对价格都有个章法,我们这里果品杂,还没形成行会,几个大商人说了算······”。暴、徐二位听了,觉得许老夫子有见识,说得在理,是要管管了。暴式昭又提出几个疑问:“提出起码价,商人会不会抗拒不收购!能不能与外地蜜饯商、地货商直接通商,当地能否培植几家义商······”总之,围绕着西山物产行情,如何增收果农收入,他们认真地商讨着。直到大家饥肠辘辘,大唱空城计时,徐文通说:“回去再细议吧,路总是有的”,暴式昭笑着说:“今天赏了梅,又议了事,特别从二位老夫子身上学懂了不少知识,只道为民办事,不知怎么办,茅塞顿开,受益匪浅,不枉此行······”徐文通、许仲德都说:“这是受到高洁不畏寒的启迪呀······”
暴式昭夜间写着:
雪中探梅未觉迟,冰肌玉骨正当时,
馨香入肺令人醉,勿忘果农切身事。
十三 巡检巧取分家书
这天未时(下午1—3时),梧巷村青年费永清的头被砸破,晕厥地躺在门板上,由其亲属抬至衙署公堂上。其舅父戴明成、外公戴雪荣出面告状,状告其继母费杨氏(杨秀英)侵吞家财,击伤儿子······
暴式昭坐堂审理,接受此案,并听原告申述:原来费永清的父亲费延年,年轻时去上海学布店生意,后来合伙开一爿布店,谁知儿子费永清五岁时,妻子突然染病亡故,后来其父亲续娶杨秀英为妻,她胸襟狭窄,为人刻薄,对儿子百般虐待,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因其父常年在上海经商,几个月回家一趟,对儿子受苦的情况也不甚清楚。冬天孩子的手足冻疮烂得象烂桃子,还要下水淘米洗菜。到了七八岁,不让读书,借口带领妹妹。当时外祖父母看他实在可怜,又想起死去的女儿,决心带回家抚养,读书。其继母杨秀英对着他们挖苦地说:“我家穷,只有咸菜泡饭,让他跳进龙门去吃鱼吃肉吧!”待他们出门,他又朝着他们的背影骂道:“落得省口粮食喂条狗,还会看门哩!”
当费永清12岁这一年,他父亲得了一种吃啥吐啥的病(实为食道癌),日见消瘦,医治无效,自病自得知,觉得来日苦短,便退出股东,又带回一笔钱财,回到西山老家养病。日感病情严重,但头脑依然清醒,想到杨氏的为人,想到将来儿子能否继承家业,能否回到这个门?因此,他凑杨氏外出办事,亲笔写了一张“分家契约”,暗藏在枕下。他要儿子回来看看他,乘杨氏不在身旁,偷偷将“分家契约”交给儿子说:“你把他交给外公、舅舅保存,将来可能用得到它”。费永清13岁这年春天,他父亲去世了。
直到费永清18岁,外公、外婆、舅舅都担心他的婚姻大事,其时已有几家前来说亲。大家都想把亲事定下来,于是,在两位老人的催促下,这天舅舅领着外甥一起回到家,向其继母禀报,希望得到她的赞同,另外,定亲要花一笔钱,如彩礼(礼金)、请客吃饭······,要她出钱支持。没料到,还没开口提起钱的事,她首先骂丈夫道:“老牌位(指丈夫)倒省事,眼睛一闭去享福了,欠下一屁股两半爿的债,叫我这个孤老婆子那世还得清,你这个当舅舅的是不知我的苦楚呀!”说着她眼泪鼻涕一起往外流。舅甥俩被她的穷经念住了。回到家里,外公听后气得跳脚,因此,商议的结果,应该“摊牌”了,不能再拖了。因为这是费家的家事,我们不能插手干与。因此,将“分家契约”交给费永清,要他去向其继母据理力争,这是你父亲留下的白纸黑字,谁也赖不掉的。费永清手里揣着这份分家书去了,当他见到继母,就将契约掏出来,指着契约说:这是父亲亲笔写下的分家书,分给我银······金······,没等他念完,杨秀英心想:“这个老牌位还有这招棋?多么狠毒呀!分去一半,我母女两不是少了吗?没有这么便当。”随即说:“你识字,我不识字,让我看看是真的还是假的。”说着一把抢过去,她将分家书捏在手心里骂道:“你给我滚出去,谁知你们父子和舅家人出的什么心眼来讹诈我,待我请人看看是真是假再说。”善良幼稚的人,竟然放了一个“脱手镖”。外公和舅舅得知这一情况,都发急地拍着屁股说:“糟了,脱手就是失策。”后来还是商量让费永清前去,向继母软乞求,求得她的怜悯和支持。谁知费永清再次登门说起“分家书”时,她佯装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拿!还破口大骂!“你来栽赃陷害我。”费永清哭喊着说:“你亲手抢去的,怎么说我栽赃呢?家财爸爸分给我一半,你不能独吞呀!人要有良心······”杨秀英越听越火,跳起来说:“谁抢你什么?你再说,我打掉你的牙,你给我滚出去。”说着,她用头去顶着他的胸口,想把他顶出大门,而费永清退至左墙壁上,不动了,顶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用双手搿开她的双手,用力往后一推,她倒退几步,一个坐墩冲,跌坐在地上,她火冒三丈,嘴里叫喊着:“你敢打老娘呀!”她从地上爬起来抓住桌上的盖缸茶碗,狠命地朝他砸过去,他躲闪不及,瞬时额头开花,血冒如注,他捂住伤口,摇摇晃晃逃出大门,终因疼痛不支,跌倒在路边,邻里闻讯,七手八脚将他救往外公家······
暴式昭听了他外公、舅舅断断续续的诉说,觉得话在情理之中,不像伪诈,再看看费永清的脸肿如盆,眼睛肿成一条缝睁开不得。心想“分家书”如被她毁了,将成无头案,首先要追回分家书。随即叮咛他们回家请医治疗,防止溃烂,此案本堂自有计议。
次日,暴式昭派衙役传讯杨秀英,她40多岁,高挑个儿,看她眼睛会说话似的,是个机灵人。暴式昭问:“你娘家有什么人”。
“回青天大老爷,你不知道,天下最难当的是晚娘,给他吃好、穿好不见好,芝麻大一点事没做到,说你坏话几大箩,真是里外难做人啦······”
“我是问你娘家还有什么人?”
“回大老爷,父母早亡,只剩一个兄弟。”
“叫什么?多大年纪?”
“叫杨万春、37岁”。
“作什么营生的,住在何处?”
“回老爷,他不作什么,原本吃鸦片烟,去年大老爷严禁吃鸦片烟,他才戒掉,住在邻村不远。”
“你们姐弟经常来往吗?”
“回大老爷,往来不多,昨天,不不昨天他没来!”自知失言,低头不语。
“既然未来,你讲他作什么”,说道拍一记惊堂木。
“昨天他真没来。”
暴式昭料定其中定有隐情。接着又问道“分家契约”一事,她矢口否认,并有板有眼地说:“我家从来么有什么分家书,就这么几间破房子,几棵半死不活的果树,丈夫生前是个伙计,要说有几个现钱,可能他活着时,瞒着我这个后娘,偷偷贴给他外公家,从来没看到,没拿到什么分家书,青天老爷你可为我作主呀!不能听他们瞎栽呀!”暴式昭听后,觉得蹊跷,一口咬定没看到,没拿到?表白得如此清清楚楚,是否有人为其出谋划策呢?
原来那他她抢去费永清的“分家契约”,连夜找她弟弟杨万春去密谈。杨万春凭着一点祖业,好逸恶劳,原本吃鸦片烟,是个“白相人”,戒烟后,现在每天早晨摆鱼摊。他看到这份“分家书”,眼前一亮,原来他只知姐姐手中有一笔家财,但不知多少,这回却似“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了。”于是给姐姐出主意,唆使她一口咬定没看到什么,没拿到什么,鼓励她说:“无凭无据,包龙图也难断家务事”。又假装关心地说:“这张纸头(指分家书)你倒要保存好,至少有你一半······”他想,平时向她借贷,总是哭穷、一毛不拔,是个吝啬鬼。现在有小辫子抓在手里了,下次开口看她还哭穷否!
天黑前,戴明成赶到衙署向暴式昭禀说:“费永清昏迷不醒,命在旦夕,想连夜去苏州请名医救治。”暴式昭立即与有关差役商议作了安排。
转身又与徐文通商议,看来光以说教,难治其狡猾。人命危急,于是暴式昭差徐文通连夜将费永清转入密治。这边又派差役连夜拘捕提审杨秀英。她捕入狱的消息很快传开。
翌日辰时,杨万春就赶来探监,姐弟俩隔着木栅栏,悄悄密谈一阵。然后急急忙忙走出监狱。
午后,他来到暴式昭议事室,自报是杨秀英的弟弟杨万春,随即从包里掏出一包银子呈上说:“家姐嘱弟给暴老爷送上60两银子,喝杯茶,并说,他们母子争吵,请老爷体恤晚娘的苦衷,高抬贵手······放她出狱······”暴式昭心想:你终于来了,便笑笑说:“你送我银子,你凭什么向你姐姐支账呢?不要为难你,你写个送我多少银子的条子,我签押收到,你不是好交差了吗?”杨万春心想:对呀,她不是一钱不落虚空地的,不然会怀疑我从中揩油呢,于是说:“多谢指点”。他一边写,一边想:“哪个不爱白花花的银子。”暴式昭在字据上写道:“收押”二字。并喊道:“来人”。早有差役侍候在门外。暴式昭厉声道:“行贿诬陷本堂,该当何罪?”杨万春这时才明白:行贿也有罪。随即被关进大牢。
这次提审杨秀英,先将杨万春押上堂来,只见他戴着枷锁,跪在地上,满目苦楚。杨秀英吓得目瞪口呆,心想:他为何也抓来了。
这时,徐文通宣札道:“查杨万春来衙署行贿,为其姐姐杨秀英行凶开脱罪责,有纹银60两、字据为证,现将其收押待审,”杨万春押下堂去。杨秀英胸口像被重击一拳,因为她叫弟弟去行贿的,目的早点放她出狱,他的罪不就是我的罪吗?
这时,暴式昭审问道:上堂你承认砸破费永清的头,现在伤势很重,性命难保,你该当何罪。杨秀英心想:你们来恫吓我,我可不是三岁的孩童,于是:“回禀大老爷,擦破一点皮,总不至于伤害性命吧,如他死了,我愿抵命······”她的话音刚落,差役禀报:“戴明成求禀。”他哭喊道:“回禀暴老爷,我外甥气绝身亡”,随即趴在地上恸哭不止。杨秀英听后,顿时浑身起鸡皮疙瘩,自知刑法难容,下滩在地。暴式昭严肃宣道:“自古杀人偿命,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一到,必定要报。将杨秀英压入死牢,待日问斩。”官媒莫丽娟立即将她换上红衣红裤,押回牢房。过了一会,她才回过神来,永清死了,是我砸死的,要偿命的,她本能地伸手摸摸脖子,要从这里砍头的,毛骨悚然;于是哇哇哇的嚎淘大哭,震惊全狱。莫丽娟前来训斥:“嚎啥,敢打死人,就不怕杀头,好好养养神待你的大喜日子吧······”
“大姐呀!我不是诚心打死他的呀,是失手呀!”她眼泪鼻涕连成丝的哭诉着。莫丽娟同情地说:“看你年纪还轻,就这么砍了头,也够冤屈的。”是呀,原本擦破一点皮,现在真死了,又在暴老爷面前誓言叮铛,这会定死无疑,喊道:“只怪我昏了头呀,天哪!我怎么办呀!”这时,莫丽娟蹲下身子,与她隔着木栅栏喊道:“嗨嗨,你别喊叫,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听说过吗?许虎姐开赌场,本当要坐穿牢底,后来‘以罚赎罪’;你能‘以钱赎命’吗?”她抹去眼泪,爬到栅栏边,双手抓住两根栅木杆,面孔夹在栏木中部,对着莫丽娟说:“大姐呀,如能买到命,我将全部家产豁出去,也要保命呀。”说完趴在地上朝莫丽娟磕头说:“求求大姐救我命啦······”随后她俩又悄悄说了一阵话。
再次升堂。杨秀英开口就恳求道:“犯妇失手打死费永清知罪了,愿‘以钱赎命’,乞求暴大人开恩饶命······”暴式昭胸有成竹地问:“谈何容易,以多少钱财能赎命?”
“犯妇愿以银定10枚,金定6枚,珠宝首饰20件,房屋24间······”没等她说完,暴式昭重拍一记惊堂木道:“大胆刁妇,近查,你夫生前经商盈富,家财万贯,仅以区区小数,企图蒙混本衙买得性命······”杨秀英双手朝地上一拍道:“犯妇确实只有这些家财,若有瞒藏半点,天打五雷轰······”
暴式昭道:“你为人奸诈,谁能信你。”
“丈夫留有字据。”
“伪造之物,谁能信。”
“不,不不,确是吾夫亲笔所书,不信,可让我回家拿来验证······”
随即派莫丽娟和四名差役,押她回取来“分家契约”。经费永清、及其外公、舅舅验证,确是元件无误。
约经一月有余,费永清伤情经医治、确无生命之虑。再次升堂,除杨秀英、杨万春出堂,还有费永清,及其外公、舅舅,还有两家的三亲六眷近百人、相邻、地保、村董都到堂。
暴式昭、徐文通、许仲德、孙云鹏都坐在堂上。徐文通宣札道:自费杨氏(秀英)砸破费永清头额,伤口溃烂,菌害入脑,两次昏迷,多亏暴老爷批示,孙管带督办,动用快艇深夜赶到苏州聘请名医治疗,才保全性命。实为费杨氏妄图独吞家产,从费永清手中抢去“分家契约”,矢口抵赖,情节恶劣,后下毒手,砸费永清,知罪赎命,交出“契约”,现判其二月徒刑,家按其丈夫遗留字据为证:金、银财宝费永清得一半,其继母得一半。房屋前进归费永清,退进归继母,花果树木以兰香溪为界,溪东归费永清,溪西归继母······亲戚朋友都频频点头道:“早按契约分、平安无事,多亏暴老爷‘神手’从猫嘴里夺回‘泥鳅’(分家书)来,才断清这场官司。”
徐文通又补札道:“费永清用去医药费计45两白银,归费杨氏负担。”然后征询双方意见。
费永清虽无生命之危,但仍面色仓白地跪禀道:小人遵从父命,感谢暴老爷公断,今后定当敬养继母及妹妹······
费杨氏禀道:犯妇罪孽深重,感谢暴老爷轻判,对不起死去的丈夫,对不起儿子,财产各半完全应该,医药费应归我负担,我还要算给永清舅舅家十多年的衣食费······
全堂听后都发出欢笑声,她的认罪态度暴老爷等也为之满意,脸上露出笑容。
十四 明湾又遇有心人
明月弯,是个多么优美的名字啊!它在西山东南端,石公山西侧,是座三面环水,南临太湖,果树常青,四季飘香的山村。
村口有座延伸太湖中的古石码头,20余丈长,一丈多宽,高于水面近一丈,远远望去象座巍巍古城墙。不远有一棵古香樟树,据传已有千年了,树高十余丈,有六七人合抱粗,枝叶茂盛,形如高耸的华盖。相传吴王夫差与西施住消夏弯行宫避暑,每逢明月当空,他们就要来古码头赏月,坐在湖边听涛声,山坡上还留有画眉泉等古迹。
今天,暴式昭有徐文通的陪同,一到村口,他被这里的地理环境吸引住了。徐文通说这里村形地势像一钩弯眉月状,又有赏月的古码头陪衬,故名:明月湾。
进村不远,暴式昭感到惊讶!两旁都是深宅高墙大院,黛瓦粉墙,气宇恢宏,造型精致,形成深巷长弄,拟似官府宅第。脚下全是用花岗石铺成琴键式状的石板道,地下是排水渠道,潺潺流水,似若琴声;暴式昭在一户门庭外驻足观赏;门楼下装有可以拆卸的高门槛,两侧各有一座青石抱古墩,雕刻着狮子抢绣球的图案,门楣中间,青砖浮雕:“松鹤延年”四字,框沿雕刻花卉图,门垛细砖扁砌,拱式屋顶,两角垂吊莲柱;再看头进,是五开间楼厅,均为木结构斗拱飞椽屋顶,窗棂下的拱板上,雕刻精细,有凤穿牡丹,喜鹊登梅,柏鹿同春,五鹤捧寿等图案,镂空剔透,栩栩如生,古朴生辉;暴式昭疑惑地侧转身问:“这是老百姓住的吗?”徐文通解释:相传从元、明两代,北方不少人因躲避兵燹灾乱,纷纷迁徙南方,不少人家到西山落户,其中有官家后代,商人等,后因西山人多地少,不少人从商为主,赚了钱在家乡唯一是建造房屋,代代相传,明月弯经商人尤为众多,全村就有60多家有厅堂,题名:仁德堂、融徳堂、崇德堂、致远堂、耕乐堂等,还有12家祠堂,如金家词堂、邓家词堂、秦家词堂等。正在这时,从屋里走出一位老者,徐文通一眼认出道:“哎呦!原来是蒋淳老哥的府第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呀!是二老爷,快进屋坐坐,”蒋淳一边招呼一边拉他们进屋。徐文通向他介绍说:“这位就是新任暴巡检。”蒋老先生惊讶道:“原来是暴老爷,稀客稀客,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原来蒋先生祖上在湖州经商,到他手里改教私塾馆,因年数较高,辞馆在家颐养天年;与徐文通为挚友,寒暄一阵;蒋先生话锋一转道:暴老爷一举擒获二虎,为民除害,大快人心,小老儿闲下无事,赋诗一首,今日幸会暴老爷,三生有幸,敬请斧正,说着到窗前桌上,取来诗稿朗诵道:
雾云缥缈笼金庭,搏塞烟枪遍室厅。
幸有式昭巡震泽,荡清瘴气万家宁。
“显丑,显丑”,蒋老先生抹着胡子说。一旁的徐文通击掌道:“好诗,好诗!”暴式昭说:“老先生过誉了,下官作了该作的事,何足挂齿,也是众人共诛之。”蒋先生是位直爽人,他又讲了一件溺婴的事;原来昨天,他侄媳生第三胎,只因女婴,弃桶溺毙,每年村里总有数起,太残酷了,他请暴大人多加训育村民,此风不可盛也。暴式昭、徐文通频频点头道:“下官当极力疏导之。”
蒋老先生兴冲冲地领二位到后山坡,观赏“画眉泉”,山腰上有一块四张八仙桌大的地盘,中间有面盆大一块井圈,一泓泉水,终年不枯,四周用花岗石围砌台坎,坎楣上刻凿着:“画眉泉”这三个刚劲洒脱的隶书,传说是唐代颜真卿书写的。据说当年,凡是天气晴朗,西施带着宫娥彩女来到这里,对着水薄如镜的井口,梳妆打扮,涂脂抹粉。然后坐在井台上,遥望南方,观赏湖光山色,实为借梳妆打扮为名,以酬思念亲人和故乡。因为湖南边就是浙江,群峰山岳之中,有她的亲人家门。天长地久,她用的胭脂珠粉,泼撒在井边,染红一片芳草地,散发着阵阵芬香,引来无数蝴蝶。因此,也有人称它“蝴蝶泉”,“珠粉泉”,流传为广的还是“画眉泉”。眼看夕阳西下,暴、徐二位向蒋先生告辞,蒋先生挽留二位吃晚饭,他们再三婉言谢绝,拱手道别。
暴、徐二人翻过明弯岭,即到大明弯村,折道往回走时,看见湖边停靠一艘木船,装满松枝柴草等,暴式昭看见张老板正在整修帆篷,急忙喊道:“张老板,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张老板抬头一看,高兴地喊道:“包(暴)先生,我到处打听你,都说没有教书的包先生。”暴式昭乐哈哈地说:“我改行了。”并对徐文通介绍说:“这位就是我头一次乘他的宝舟来西山的张老板。”徐文通从他们的高兴劲中,领悟奥妙地笑着对张老板说:“他改行了,现在是甪头司巡检老爷了。”张老板一听,两手一拍巴掌说:“这就对了,怪不得我打听时,老百姓说只来了一位包巡检,没有包先生。”这时,他的老伴、闺女凤英都站在船艄上向他打招呼。暴式昭笑着说:“凤英姑娘越长越俊俏了。”说得她腼腆得不敢抬头。张老板拉着他们就地坐在篷布上,吆喝着老伴拿茶来;心里想着,头一次见面,觉得他气宇轩昂,讲话斯文达理,非等闲之辈,果然是位巡检老爷。于是兴奋地说:“真没想到,一年多功夫,你就捉住‘两只虎’,老百姓都说武松也不过打死一只虎成英雄,你真是大英雄了”,暴式昭双手直摇说:“此虎不是那虎,我吃得是皇粮,不为百姓办事,养我有啥用呢?我是当不上英雄,也不当狗熊。”哈哈哈一阵欢快的笑声划破长空。
笑声过后,张老板一本正经地说:“听百姓说,‘霸老虎’前几年为了奇石逼死人命;去年夏天,我船停靠在黿山码头过夜,吃晚饭时,有一条苏州来的船,正好与我船靠船,听船工说,为苏州一家叫什么藕园主,到‘霸山虎’开的石料行装运一块奇石。谁知半夜三更这条船开跑了,今天你当了老爷,我才想起这件事,是不是有鬼花样······”暴式昭、徐文通听后,非常重视,又问了一些细节。看看太阳已落山了,告辞时,暴式昭将他的住家详细地点告诉他,希望他全家去他家作客。
这可是一条重要线索啊!在回去的路上,他们的腿特别有力,像敲鼓似的,敲得大地咚咚响。暴式昭说:“这位张老板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有心人呀!”
十五 智断“鸭案”
清晨卯时(约五时左右),分管诉讼衙役赶去向暴式昭禀报:消夏湾村民,争夺鸭子,相骂扭打,互不相让,怕会闹出人命,能否早日坐堂······暴式昭听后说:“今天准时坐堂。”
话说:消夏湾在西山岛的东南方,像个畚箕,三面山峰连峦,一面通连浩瀚的太湖,是个怀抱万亩水面的大弯塘。是各类鱼虾的“天堂”,西边瓦山一带水较浅,接天莲藕无穷尽。
据传,吴王夫差为其宠妃西施在王家堡一带建造行宫,夏天来此避暑消夏,每当明月当空,他们泛舟游湖,喜听四周渔民夜捕唱山歌,故留有“消夏渔歌”的景点。
后来不少村民,掌握鱼虾资源丰富的特点,从孵坊购买刚从蛋壳里蹦出的小鸭,慢慢饲养成羽毛丰腴的壮鸭,然后挑选出较好的母鸭,并按16只母鸭配一只公鸭的比例,留足公鸭,这样饲养的鸭俗称“蛋鸭”亦称种鸭,一冬一春每天生蛋一个,盈利可观。此蛋大多数售给孵坊孵化小鸭。一般农户饲养一群约300余只,附近四周不少农户靠养蛋鸭为生。
这天,天已渐黑,靠捕鱼为生的诸坤生父子,从搭链山捕鱼归来,摇着小船从瓦山边经过,儿子(12岁)阿根坐在船头上,突然听到荷花荡里有鸭叫的声音,立即叫其父扳梢进去看看,一看有一小群蛋鸭在里面乱窜,父子俩都懂得是别人家失散的鸭,他们想“天上掉得,地上拾得”于是父亲摇着船,儿子站在船头用竹篙赶,很快就赶到家,用竹帘圈养起来。清点共计十二只,一冬春就能创造出几石米的财富呢,全家人都高兴得很。因为鸭子是活口、一路叫着,就引起相邻的注意。“他家从来都没养过鸭,哪来的鸭呢?”这消息很快传到养鸭户中,转眼养鸭户马招林赶来一看,说是他丢的,就要动手捉回去,诸坤生阻拦道:凭啥是你的,是我化钱买的,两人正推推拉拉,争吵不休,另一个养鸭户秦桂生进来,朝鸭栏里一看,叫着:“这是我在瓦山旁丢失的,当时被狂风暴雨驱散的。”马招林和秦桂生先是争说理由,继而各不相让动手抢夺,诸坤生的大儿子一看苗头不对,立即奔到村董(即村长)阿惠家,请他去劝架。当王阿惠赶到,马秦两人扭成一团,他立即冲上去将他们劝拉开,这时双方各向他申诉自己丢失蛋鸭的经过,王阿惠又问诸坤生拾鸭的过程。各说各的理,争吵到半夜没有结果,王阿惠眼看无法劝解,就说:“你们两家明天衙署讲理吧,请暴老爷审断,”两家各抱着希望,同意去衙署打官司了。王阿惠深怕自己管辖地区出人命,天不亮,他先去衙署申报断案。
暴式昭和徐文通昨天在大明湾遇上贩柴的张老板,他提供另一起人命案的重要线索,他先安排好人员去苏州查访,然后来到“正大光明”的匾额下坐定。这时马、秦两家及其亲友、拾鸭户诸坤生、村董王阿惠都早早来到堂下。升堂仪式后,先由王阿惠说了案情,又有诸坤生讲述了拾鸭的经过,接着就是两家唇枪舌战大吵起来。暴式昭耐心地听着,这时参与审案的徐文通听后,觉得是桩“无头案”,因为都是蛋鸭,品种一样,都是麻花鸭,体形也是一个模子里出的,就是神仙也难断清,于是从记录差役手中拿过笔,写上“退堂待查”四字递给暴式昭,意思像这类司空见惯的案子,一时半时磨破嘴皮也难以断定,还是拖至不了了之,而暴式昭看了,心想虽然只有十二只蛋鸭的小事,但在一户人家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件不小的事,更重要的是这里面有真与伪,善与恶的两层人心,有个水落石出,才能击恶扬善,不能不了了之。于是他写了“还是细审”四个字还给徐文通,徐文通只得耐心陪着,暴式昭一边听着,一边想着,接着又提问:饲养时间、放养地点,每天味食几餐等等,最后他宣告:“明天清晨辰时我将实地察访,清点鸭数后,才准放鸭出去,”又诸坤生云“十二只鸭必须圈养好,待我前去验定,你们三人如有违者,必拿是问”。退了堂,徐文通带点抱怨情绪说:“这种案子有啥审得清呢?”暴式昭说:“明天到实地观察,再到百姓中打听打听······”徐文通心想:百姓还不是心向着谁说谁的。
两个养鸭户各怀鬼胎,刚才报的养鸭数和失散数,回去要核查准,不然暴老爷不信,若判给对方是多大的损失啊!因此早早将鸭子赶回圈里,一只一只过堂,折腾了大半夜。拾鸭户诸坤生象捉只虱子放头上,自己惹出烦恼,如果死了一只或跑了一只,不仅吃赔账还要问罪,真是:因福得祸,自认倒霉。
暴式昭退班回家,被邻居蒋福生老农喊住说上海的儿子带回一信,请暴老爷给念一下,暴式昭走到他门前,蒋老汉既搬凳子又倒茶,暴式昭很快将信的内容,念得一清二楚。这时天已将断黑,正想起身回家,只见蒋家饲养的七八只鸡三只鸭,一条线似地朝侧门进去,特别是三只鸭在后面摇摇摆摆走着,暴式昭看着、想着,顺口道,鸡鸭很有灵性,晓得回家······蒋老汉接着说,不要说鸡了,就是鸭子白天在水里与别人家的鸭子混在一起,东游西逛,晚上晓得往自己家里跑······。暴式昭眼睛一亮,就说出一桩难断的鸭案。蒋老汉听后朝他笑道:“这好办”,就讲了鸭识群体的经验;暴式昭听后高兴极了,明天一定照你说的办······
次日辰时,暴式昭和徐文通准时赶到,他既不去鸭圈点鸭,也不去访问,让王阿惠通知马招林、秦桂生、诸坤生一起来,暴式昭胸有成竹地说:“下官难以断定你们两家谁是谁非,只能让鸭子自己来定,你们两家回去将鸭子赶至诸家河码头两边,各离20丈远,看管好自己的鸭群,诸坤生回去将十二只鸭用箩筐挑到诸家河码头,鸭子由此下水,看着十二只鸭子往谁家的鸭群游去,游进谁家的鸭群就是谁的,你们看好不好!”这么断案,出乎意料,他们有点朦了,一时不知说啥好,秦桂生仿佛回过神说:“好”,马招林跟着说:“好是好!不知阿认得准!”徐文通肯定地说:是谁家的,总认得谁家鸭群的,暴式昭又补充说明:十二只鸭钻进谁的鸭群,谁就赶着鸭群走。没有鸭子去的户,要贴3斗米给拾鸭户,作为补偿食料。只有马招林纠正说:“应该得鸭户补偿,”“不,这叫‘狡者应得’”。徐文通更正说。
然后,暴式昭说:“限你们半个时辰,将鸭群赶到指定地点,这时,诸坤生仿佛两腿得力跑得更快。”
码头东西两滩鸭群,都在主人的看管下,在水面上伸颈拍翅地戏耍着,不停地呱呱叫着。当诸坤生将箩筐的十二只鸭倒出来时,它们已囚禁一天两夜没下过水,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水里,扎猛子,拍打开双翅,非常开心似的。暴式昭、徐文通,还有围观的百姓,都在注目着这十二只鸭子的动向。“两户”失鸭者,心头怦怦地跳着,翘首望着这边鸭子的动向,只见十二只鸭子,戏水一阵,仿佛想起什么,个个伸颈听着两边鸭群的叫喊声,它们在水面上游了一个圈子,侧身一溜烟地扑向东边的鸭群,当它们钻进伙伴中,大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亲热劲,点头相吻,交颈相亲,嘴里发出呷呷的欢快声。秦桂生激动得泪流满面,奔过来朝暴式昭、徐文通打千叩谢道:“多亏恩公明断,小民永世不忘。”这时马招林灰溜溜地赶着鸭群远去,围观的百姓无不击掌称奇,暴老爷“神也”,徐文通也钦佩地说:“出奇制胜,妙棋哉”。暴式昭谦恭地说:“耆农授之,非我智慧也。”
晚上马招林背上三斗米送到诸坤生家里。三斗米给他买个“偷鸡不着蚀把米”的教训。还在百姓中留一首顺口溜:
贪财招林活现世,
可恨鸭子不听使,
坏名损利又受气,
老婆骂他臭狗屎。
十六 一人弄的由来
近日,东里村有两户村民为宅基地争吵不休,几乎达到弓张弩拔的程度。黄瑞云连续跑衙署,状告蔡新章“以仗权势,抢占民地”。今天,蔡新章特意到衙署拜访暴式昭。蔡新章贡生,现任湖北宜昌八品水道(管水利)。今因丁忧(父逝)在家守孝之际,修建老宅旧屋,谁知与邻居黄瑞云家为宅基地发生纠纷,一方迟迟不让施工,蔡新章为怕耽误时间而发急,只得到衙署求助调解。暴式昭礼节性的接待,听他讲述一通言辞。然后说:“蔡大人光临,不胜荣幸,至于宅基地你们两家各执己见,都有道理,卑职拟抽空前去实地勘察,方能提出拙意,恕我冒昧,万望谅解。”
蔡新章拱手道:“极是、极是,盼暴大人及早光临。”
谁知又生枝节,黄家得知蔡新章也去衙署走门路,料定他们手臂朝里弯,会“官官相护”的。我黄家肯定是鸡蛋碰不过石磙子。但是,他也不甘示弱,连夜与亲朋好友商定,在两家宅基地的交接处,打起一道竹篱笆,不准蔡家前进一寸,这叫先下手为强,以此抗拒蔡家。而蔡家看到对方的行动,更加心急如焚,,而且篱笆明显钉在我蔡家的宅基地上,他不得又去衙署求助。
这天午后,暴式昭和徐文通赶至东里村,蔡新章自然早在村口等候,迎接至客厅,以贵客礼仪接待;休息时刻,暴式昭、徐文通听了蔡新章情况介绍,从祖传旧屋到设想翻建新屋,又从两家矛盾的起源······。暴式昭放下茶碗说:“我们边看边说吧!”蔡新章陪同二位来到宅基地,蔡家从何处开挖墙脚;黄家只许他家在何处开脚,暴式昭从东头跑到西头,前面四周细细勘察到。闹了半天,两家的界址并不复杂。矛盾的焦点,仅仅不过一块砖头那么长的一段地基,蔡家要向东伸出一块砖头,黄家坚决不答应,不仅不准伸过一块砖,反而要他缩进一块砖开墙脚,理由是:自古有屋檐水不落别家地的遗训,你伸过一块砖,屋檐水不就落在我家地上吗?蔡家坚持说:墙脚开在我的地基上,“没出地界”,凭什么要缩进?常言道:“一寸土地一寸金”,再说:让我进一块砖的地,不是说明我的理亏吗?因此双方坚持不放,日趋剧烈。今天,蔡家请到暴老爷、徐老爷到实地察看,说明蔡家面子大,官府人家嘛!就在篱笆的那边,黄家的亲朋好友,早聚在那里,窥探着蔡家这边的一举一动。特别是看到暴、徐两位老爷,与蔡新章一边看,一边谈,很是亲热,有时还说说笑笑,黄瑞云都看在眼里。不一会,只见暴式昭与徐文通嘀咕几句。徐文通走到篱笆边,向黄家人(黄瑞云隐蔽在人背后,没看见他)说:“请黄先生过来一起谈谈······”。黄家的人似乎早看出他们是串通一气的,估计他们做了什么圈套。黄瑞云胸有成竹地说:“什么高明的生意老手我都碰到过,不上其门最凶。”于是,着其妻兄去回话说:“你们蔡家造官府,我们不眼红,就是不准过篱笆一寸土地,没空奉陪你们。”
蔡新章说:“你听,简直不讲理,篱笆打在我们地界上,还不是抢占我的土地······”暴式昭笑笑说,请不到就算了,于是就和蔡新章等进屋了。蔡家热心招待,上茶点等。
暴式昭喝了一口茶,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就对蔡新章说:“至于府上的宅基地,初见倪端,也只不过为几寸地而操动唇舌,我不想评理谁是谁非,只想说一个故事给你听听,兴许又用,但愿有用,不过我还是想说,故事叫‘六尺巷’”。
话说在清康熙年间,安徽桐城县张英、张廷玉父子先后考中进士,都在朝廷为官,官至二代宰相,官居高位,显赫乡里,后来张府扩建府第,为了墙脚界址与邻居叶侍郎发生争执,各不相让,叶家说:“你们老爷是宰相,我家老爷为侍郎,官位也不低,休想仗势压人,张家无奈,只得修书信,送至京城。张廷玉看了家书觉得可笑,就和父亲商量,写了一封回信,赋诗一首:
千里修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
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家人得了这封信,遵照老爷的旨意办,就缩进三尺筑墙。叶家看到现场,深受感动,也不甘落后,后来他家建房,也后退三尺,结果让出一条宽敞的“六尺巷”,也留下一个邻里相让的故事。
蔡新章听完故事,朝暴式昭深深作一个揖说道:“卑人才疏学浅,少读圣贤书,听君一席话,茅塞顿开······”蔡新章连夜和家人商议决定缩进二尺,翌日开工,黄家获得惊喜的消息,一连观察了三天,只见蔡府热火朝天的忙碌着,确确实实让出二尺多。这位生意场上的老手,确实弄不明白让地的奥妙。后来他像弄懂得一个道理:是不是“强龙难斗地头蛇”,虽然蔡新章官位比暴式昭大一些,但是,他是地方“土地”,肯定被他训斥后才作出让步,说明暴老爷还是向着我的,我冤枉他“官官相护”啦,觉得内疚不已,这天,他买了二斤桂圆二斤枣,去衙署看望暴老爷,而遇到徐文通老爷,徐文通看见他的尴尬相,知道他的来意,让他坐下来,他笑哈哈地说:“那天你架子大,请不到你,今天暴老爷不在,我给你重复讲讲暴老爷说的‘六尺巷’的故事吧······”徐文通讲完故事又说道:“蔡新章老爷深明大义,并遵照孔子的‘里仁为美’的古训,让出二尺地界,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回去好自为之吧。”
黄瑞云拎着“礼品”回家,和家人细细说明真相,头脑有所悟开。次年,黄家翻建旧宅,黄瑞云说:“邻里友谊为重,他为官,我这民,他让二尺,我回敬一尺”,因而给后人留下“一人弄”的美名。
十七 严惩“霸山虎”
相传大禹在西山治水成功后,为怕水患再起,便在黿山顶上,雕凿一座黿状的“镇妖石”,以镇永久太平,黿山以此得名。
黿山沿湖数十里,湖阔浪涌,雪浪飞溅,周而复始,历经亿万年的冲刷,水上、水下的青石,被冲击得千疮百孔,嵌空嶙峋,玲珑剔透,晶莹优美。龙山嘴有十二生肖石的景点,风平浪静,游人坐船沿山观赏;群兽百态毕露,有的似马饮水,猛虎下山,卧牛观月,长龙戏水,猫捉老鼠,马羊同糟,捕蛇青蛙等,越看越像,栩栩如生。
话说北宋宣和年间,苏州城里有个叫朱勔的人,擅长用太湖石砌叠假山,他在自己的花园里砌的假山,蜿蜒池中,盘环曲折,施转上下,危岩峭壁,丘壑蜿蜒,峡谷栈道,分聚断续;人见人爱,官家,商家慕名仿造,名声大震。后来他得知徽宗皇帝赵佶营造御花园,运送一船太湖奇珍异石献上,宋皇一见龙心大悦,并道:“多多益善”。后来他组织了臭名昭著的“花石纲”运输船队,源源不断向汴京城运送太湖石,他侪身宠臣行列,掌管苏州应奉局。随之,人说:“洛阳纸贵”,今天闹到太湖石身价百倍,那些商贾巨富、达官贵人,纷纷争购太湖异石,建造私人花园;也有单石成峰的珍奇异石,如留园的冠云峰、瑞云峰等。有小巧玲珑异石,呈放书桌,显露千岩万壑之雅趣,故有一石值千金之说。
黿山一带,有不少百姓依靠采石为生,也就兴起石料行业;曹仁元就开着一爿“仁昌石料行”。凡是老百姓采到的珍贵石料,都要贱卖到他的石料行里,否则,他豢养的狗腿子就来找你麻烦,仿佛这里的山石都是他的财产,百姓怨声载道,骂他是“霸山虎”。
暴式昭第一天上西山土地,就听到“三虎”之一的曹仁元。后来又接待金大牛状告曹仁元逼死人命,前任衙署审判草菅人命······为此,暴式昭查阅档案,案情······金阿四偷石有据,所谓“美女峰”石查无实据,金阿四实为畏罪投河身亡······当时,暴式昭和徐文通商议,只得留待复查。
依据张老板提供的线索,衙署派出两名精明的执事官去苏州探询。经过一时期的查询,执事官回来禀报:原来有位按察使沈秉成辞官落户在苏州,在北城内购得一个旧花园,改名为“耦园”,采购材料整修,不久沈秉成接到朝廷命令,再度启用他去湖南任职,园林修建暂停。高价购得“美女峰”石一块,原封未动存放在仓库内,官家拿出单据,押脚为“仁昌石料行”,银价850两。暴式昭、徐文通、孙云鹏等听到非常激动,这是冤有头、债有主,可找到头了。暴式昭非常细心地说:“光凭这些字据还不够,必须拿到实据。”为此,甪头司署出具证书,将“美女峰”石借回西山。
暴式昭拿到石头,连夜传审曹仁元,问他美女石从何人、何时、何处购得?一问三不知,他狡黠说:“购石太多,怎能记得!”后问金大牛,他回答和父亲在何洞,何时,化几天采下,说得一清二楚。暴式昭心想:这个老狐狸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于是,吩咐备船、备足火把,押着曹仁元连夜向白龙洞出发。
龙山脚下,有一个长型洞口,大风掀起,白浪滔滔,远远望去就像一条白龙在翻腾,故曰:白龙洞。洞穴深百余丈,支穴众多,盛产精美奇石。但是,平时很少人敢进洞,生怕风浪徒起,洞口浪涌,人船无法逃生,就有船毁人亡的后果。
暴式昭利用夜间风浪小,金大牛领着大伙进洞,前后三艘快艇,火把明亮如同白昼,左转右拐,进洞约80余丈,向右拐弯的崖石滩壁处,他指着一个黑洞说:“就在这里。”快艇纷纷靠上,只见有脚盆大一个“窝塘”。他说:“就在这里凿下的。”暴式昭首先用手朝窝塘四周一摸,觉得棱角仍然很锋厉,不像远古。便吩咐道:“将美女石装上试看。”几个兵士小心翼翼地将美女石跟脚投装进窝塘,吻合无疑;这时暴式昭厉声道:“曹仁元你也伸手摸摸,是不是配位。”他只得伸手摸摸说:“配位”。暴式昭立即命令道:“将曹仁元捆绑起来,押回衙署。”
经过审讯曹仁元,原来案情是这样的:
三年前,这天,天色已断黑,金阿四、金大牛化了断断续续半个多月,采得这块奇珍异石,有真人那么高,竖在那里,活像一个美丽窈窕的仙女,空透皱瘦,洁白俊秀;金大牛喜滋滋地说:“真是一块‘美女石’啊!”金阿四说:“我吃了一辈子石头饭,还没见过这么好的宝石。”他俩兴奋不已,船靠到自家门口的码头上,将秀石抬到码头边的草地上,用草帘盖上,因为自己房子太小,无法存放,明天将它送至镇夏金大牛舅舅家,然后再找个买主,心想:这块石头卖了,足够大牛娶媳妇了。
谁知,就在河对面有个“烟鬼”叫曹长生,,躲在黑暗处,在暗淡的月光下,窥探着这父子俩的一举一动,觉得其中有蹊跷,怎么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盖了又盖?待他父子俩进门后,他爬上一条小船,用脚一蹬,船就横到对岸河滩,他揭开草帘,眼睛凑到石头上,从这头看到那头,又用双手摸遍上下,他开心得几乎叫出声来。一口气跑到叔父曹仁元烟棍榻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看见一块精美的奇石······”曹仁元又当他来骗烟抽,没接他的话音,后来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睛,才叫他把云根(他的大儿)喊来,三人商量如何得到这块“奇石”。曹仁元这时才赏他一口烟抽。这个“烟虫饿煞鬼”猛抽几口烟,吐出浓烟像从烟囱里冒出似地说:“我倒有个主意。”
于是,就制造一个“调包计”。第二天清晨,人们还在睡梦中,仁昌石料行的伙计们吵嚷开了:昨夜遭贼偷,院门被撬开了,一块太湖石被偷。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曹仁元手捧紫砂茶壶,站在大门前骂道:养你们这帮饭桶,连几块石头都看不住,不给我找回来,就歇你们的生意(辞退),曹长生跳得八丈高,喊道:“快分头去找呀!”村前村后,港南港北都找遍了,曹长生手拿竹干,东戳戳,西捣捣,他找到金阿四的河码头边,他装模作样地挑开草帘,只见一块长方型的太湖石躺在那里,石头上有“仁昌记”三个黑字,他跳起来喊道:“找到了,找到了。”这时,金大牛还睡在床上,父亲在烧早饭,开头没理会他们的吵闹,老汉看到他们在存放美女石处张牙舞爪,才奔过去看护自己的美女石;一看美女石不翼而飞,变成一块普通的石块,他的头像被雷击似地,轰地一声晕倒过去。相邻们都投以怀疑的眼神问:“是他父子偷得吗?”
金大牛清醒地跳着叫喊道:“曹仁元调枪花,把我的美女石偷去了······”
不少人像吃了一肚子浆糊,越搅越糊涂,到底谁偷谁的呢?纷纷议论着。
曹仁元深知金大牛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人物,难以制服。所以吃过晚饭,派他侄儿曹长生去请金阿四来,吃杯茶,叙谈叙谈,消除误会。曹仁元在客厅里笑容满面,对金阿四敬烟、敬茶说:“都是本村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这点小事也不必惊动官府,也谈不上‘偷’字,只要承认‘拿’就行了,纸上写了几个字,你画个押就行了······”说着将笔与字条递给他,
“放你的狗臭屁,我拿你的石头?”金阿四嘴里骂道,顺手将笔和字条掼在地上,挣扎着要走。曹云根、曹长生阻挡着他说:“坐坐,有话好说嘛!”又把他推到椅子上坐着,他们乘势将大门关上。金阿四不停地骂他狼心狗肺,绝子绝孙,为了骗取画押,他们耐心地挨骂,磨磨蹭蹭好一会儿,曹仁元的烟瘾来了,便去抽大烟了;金阿四估计天时不早了,起身要走。曹云根拿着字条说:“你画了押再走。”金阿四火冒三丈地说:“我要到衙门里去告你们。”说着要夺门而去。这时,曹家两弟兄对金阿四拳打脚踢地骂道:“你敬酒不吃,吃罚酒,画不画?······”曹云根又一手抓住他的衣领,一手握拳捅他的腰部;他仍挣扎喊:“打死我也不画押。”这时,金阿四已被打瘫在地。曹仁元抽足鸦片烟又来指着他鼻子骂:“你真是蜡烛,不点不亮,好心好意和你私了······”没等他说完,金阿四硬撑着站起身子,指着他骂:“你偷我的石头,还来栽赃赖我偷你的石头,天下有你这样不要脸的人······”这时曹仁元凶相毕露,右手抓住他胸口衣襟,左手朝他太阳穴呼哧一拳,嘴里骂道:“最凶,给你点厉害看看。”金阿四随声倒下,抽搐几下,就不动了,起先还当他装死;再一看,鼻孔、嘴巴、眼睛都在淌血,摸摸真死了;曹仁元急忙叫儿子在字据上捺下金阿四的指印。然后三人凑在一起密谋一阵。由曹长生将尸体背到太湖滩去。
鸡叫三遍后,金大牛一觉醒来见父亲没回来,立即穿起衣服赶到曹家,他儿子开门回道:“你父亲承认了,画了押,早回家去了。”金大牛无心和他争论,一心想找到父亲。立即赶到几家亲戚寻找,都说没有来。直到第二天响午,有人在居山弯发现了他的尸体。曹长生等早放风说:“金阿四偷了曹家石料,怕吃官司······”金大牛到甪头衙署告曹仁元逼死他父亲。派马捕快前来验尸,他受贿20两银子,尸体七孔流血遍体伤痕都视而不报,只报畏罪自杀,草草结案。
此案复查,做到人证、物证俱全,打死金阿四的事实,曹仁元、曹云根、曹长生都供认不讳。报呈苏州知府核准,曹仁元在西山就地惩办,曹云根、曹长生分别判刑。
百姓说他:良心打横,家破人亡,罪有应得。
十八 和睦邻里息争讼
往往细小的民事纠纷,得不到及时调解,便酿成悲剧或刑事案件。
金村村民张继生建造三间瓦房,大梁都架上了,就在盖瓦时;突然离他家十几丈远的冯长林向他提出:“你造的房子比我家房子高出五寸,因为你在我家前面,阻碍我家风水,必须降下来,不然会影响我家子孙后代的兴旺发达······” 就是这么一桩“强词夺理”的怪论,引发两家及其亲友一场恶战,死亡一人,重伤三人,轻伤多人。中腰里金玲英,清早起来,发现屋后桔树上的桔子,好像少了一些,因此,她怀疑是×××偷的。就在门前指桑骂槐地骂开了,骂了半天,没人接嘴。午后,她就旁敲侧击,更加露骨地骂:“偷我家桔子买药吃,这辈子药罐子不离口,我桔子多着哩······”斜对门的罗素英听出话音来了,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吗?前一阵子不适,吃了几贴中药。于是就接上口了,从对骂到动手,扭打在一起,金玲英咬掉罗素英半只耳朵,就打起官司来。东湖村陆品贤的娘子戚桂花,两年前从外村嫁来,现在已有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丈夫在镇上开一爿烟纸小店,农忙时帮妻子修剪果树,施肥等,小两口过着和和美美的日子。不料厄运降临到他们的头上,在一次庙会上,胡春芳的丈夫和戚桂花说了几句话。被胡春芳看在眼里,忌妒在心,仿佛埋在心里不解恨,便借骂山门发泄私愤。越骂越离谱,骂什么:“吃野食吃到我男人头上了,你养的儿子还有我丈夫的份呢?”有些好奇的女人,就打破砂锅问到底,一半猜想,一半添油加醋,传出:“戚桂花偷汉子”。俗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村里村外,传得非非扬扬,闹得夫妻不和,家庭不安,更有甚者,有次在集市上,有些大嫂、姑娘们争看她的孩子像谁,人言可畏呀!她承受不起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怀着满腹委屈,上吊自尽了······
暴式昭看到这些事例,怦然心动,思绪万千,总有失职感,愧对百姓,特别对这些无辜的死、伤者,内疚之极。因此,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苦苦思索着,想起“亡羊补牢,未为迟也”的古训,应该对这件件名为“小事”,实为涉及千家万户的“大事”定个章法,才能杜绝类似事件的发生······他又回忆起,曾读康熙《盛典》著作中,曾颁布过《圣谕十六条》旨意。中心意思:就是把民事纠纷和一般轻微的刑事案件,交地方民间调处,好处及时,情况熟,容易化解矛盾,不用诉讼,达到:“和睦邻里、平息争讼”的目的······。暴式昭又查阅《太湖备考》中,也有以《息讼》为目的的记载:在邻里纠葛中,应以调解为上,既不伤和气,又不须花钱财,乡里之间,耳目众多,易得实情······暴式昭也觉得还有不足之处,但总的是大有借鉴之处。因此暴式昭精神为之一振,他立即找徐文通、许仲德商议此事;两位老夫子听说商议这件事都觉得是冷灰里爆出一颗热栗子——新奇。当暴式昭正二八经地说出此事的前因后果,老夫子们又是驾轻就熟地随手摘来,乡里调解古代有之,历史悠久,变化无穷。上限追溯到秦汉时代,那时建制,,以25户为一里,10里为亭,每亭除亭长外,还设立“啬夫”一职,这一职务即为民事调解人,食一份俸禄。隋唐时代,4家为邻,5邻为保,5保为里,5里为乡,每里设“里正”一职,负责调处民间纠纷,也食俸禄。宋代10户为一保,5保为一大保,10大保为一都保(即乡都),大保中除保长外,增设“保董”一职,专管民事纠纷一类事,也有俸禄。明代,县以下设乡、都、图建置,(即后来的区、镇(乡)、村),在乡镇一级设“申明亭”、负责田地、婚姻、钱债、民事纠纷等调处。清代,县以下基本沿袭明代建置,设乡、都、图建置。乡里有“乡都”,都有“地保”,图有“村董”一职管事,按照康熙帝的“圣谕”,乡村的都图们的主要职责,就是为民办事,调解诉讼。除了“村董”没固定俸禄外,他们都食一份俸禄。随着岁月的流逝,正如许仲德所云:“我到衙署已30多年,从未见苏州知府查问民事纠纷办理得如何?来文、来人,都是催缴税银、增资耗银等,‘圣谕’早被他的子孙忘了。”徐文通分析说:清代乡村都、图人员,酷似全管民事,实为全不管。许老夫子所讲不问不查,实为放荡自由,有的地保只是传讯、引路,从不理疏纠葛之事,保身价、怕阴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名附其实的吃粮不管事······有的不仅不为民办事,还鱼肉百姓为能事,敲诈勒索屡见不鲜,议来议去,乡都、地保、村董对自己的责任范围模糊,其次是少督查,致使他们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再者,赏罚不明,对民风调教好的村舍,与刑事多发之村舍,无所褒贬,久而久之,形同虚设。暴式昭经过一翻思索,创拟一份《乡风民约》(另发),以示乡里阅读,宗旨:“和睦邻里,以息争讼”。重示:
一、 乡里和睦为邻,互帮互让,以仁为德;心存邪念,惹是生非,恶意诬陷者,必得惩处。
二、 都、图设立耆农管事会。选德高望重耆农五、六人,有参与调处,扩大都、图耳目。调处必得深入民情,公正合理。庶民必得尊重调处,不得无理取闹。
三、 凡是土地、钱债、婚姻、互相斗争、诽谤诬陷诸纠纷,必须都图管事会调处,不得径直向衙署诉讼;不得解处,再呈衙处。都、图主事不办者,为失职论处。
四、 凡乡、都、图管辖地段,各自严禁偷盗、赌博、吸烟片烟、溺婴,必须时时查报,如瞒报者,一经查实,绳之以法。
五、 乡都、地保、村董者,本身职责,以民事为重,平时为民调处纠纷,已达邻里和睦为本,不得稍事怠慢,如有失职酿成人命,必以草菅人命论处。
六、 每年正月十五日,乡都、地保、村董相聚一堂,论功行赏,劣者自责。
暴式昭、徐文通、许仲德、孙云鹏等,对《乡风民约》中所点出几条,颇感满意。许仲德得意地说:“有了这份‘乡风民约’,必定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也。”大家都说是这样。
暴式昭最后说:要使《乡风民约》生根开花,先得请乡都、地保、村董聚衙署议事一天,必定有“明大义,自先行”的情怀,才能执行之。其次是,将《乡风民约》抄贴村村舍舍,众人明知,才能守之。再次,将在押几例纠纷大案,分别判刑处治,晓知以法、晓之以理于民众······。
众人共赞之。不久,乡风为之一新,百姓共乐之。
十九 孩子唱大戏
今年是暴式昭在西山过第四个年(春节),年初三清早,许仲德兴匆匆赶来,一则向暴式昭拜年,二则请他去东蔡看戏;一听看戏,两个女儿和儿子荣皓闹着要去,许仲德急忙喊别闹,不仅你们都去,还要请你妈妈、五叔都去,孩子们高兴得跳起来。暴式昭问:“怎么不是午后看戏?”许仲德笑道:“要看戏的人多,上半天一场,午后一场。看完戏在我家吃午饭,告诉你,用不着顾忌,老百姓说白天闻不到烟膏味,夜里听不到赌博声,祥和乐业,加上唱大戏,乐上加乐。”并说孩子们唱大戏,你一定要看喏,村里家家户户都请亲戚朋友来看戏、吃饭。趁这个机会,来我家作一次客不为过吧!吃过午饭让五爷和夫人领孩子回去。我和你去徐巷看稿去。听他说得合情合理,也就依允了,可是其夫人怎么劝说也不肯去,说什么抛头露面太难为情了。
原来在西蔡燕舞桥畔的继善堂,是在清代中期,有位蔡氏夫人将这幢十余间瓦屋,捐赠创办民间慈善机构,原名留婴堂,专门收养被抛弃的婴儿(大多为女婴),暴式昭第一次来,看到30多个孩子每日两餐稀粥,衣着不全,带头捐赠30两银子给继善堂。感动社会贤达,纷纷慷慨解囊,加上三位典当商的固定捐赠,孩子们能吃饱穿暖。暴式昭第二次来时,对许仲德提出,请他就近物色一位塾师,让孩子们识点字,将来能够自食其力。说来也就巧,继善堂的总督,不久前更换为秦幼春女士,她50岁,终身未嫁,她守住父亲给她的一份家业,平日诵经念佛,好施乐助,人称:“秦善人”。她乐意为孩子献爱心,自从她接管继善堂,处处精打细算,一枚铜板看成磨盘大,不乱化一文钱,这也是孩子们的福份。许仲德向她提出聘请一位教书先生的事;秦幼春顿了一顿说:“人倒是有,恐怕不妥”。许仲德看她有顾虑,边说:“你说出来听听,不妥不用就是了。”于是,她讲她大哥秦柏春因患足疾,从上海辞职回乡,他曾向我提出义务为孩子教书,以解寂寞无聊之苦,我怕人家说我兄妹霸占继善堂,我没答应。许仲德听后,也学着暴式昭地口气说:“只要坐得正,不怕影子斜,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嘛!”原来这位秦柏春先生,刚逾花甲之年,年轻在上海吃票行饭(即钱庄),是位京剧爱好迷,不仅会唱,还会拉得一手好京胡,养病二年,现已痊愈,在家闷得慌。经许仲德禀报巡检赞同后,自秦柏春上任后,原本一座死气沉沉的继善堂,现已变得朝气蓬勃,白天书声朗朗,夜间琴声悠扬,清晨习武练功热气腾腾。不少孩子聪明伶俐,一学就会,一做就像;如14岁的小麻子,因出天花,留下一脸麻斑,被父母抛弃,继善堂收养,大家叫他“小麻子”,他嗓音宏亮、宽厚,大吼一声,二里路远能听到,是唱包公戏的料子,现已学会《铡美案》,《赤桑镇》,《探阴山》等几出戏;秦先生给他取个艺名“玉麒麟”。这里有个规矩,凡是收养的孩儿不知父母姓氏的,一律赐姓蔡(纪念蔡氏创办之意)。15岁的蔡宝珍,嗓音宽畅,清脆圆润,适合唱老生,已学会《借东风》,《武家坡》,《文昭关》等;12岁的蔡鸣凤,从音色、扮相、身段唱青衣是最合适的;还有小生,丑角等人才齐全。因此,秦柏春非常自信地说:“有这几个台柱子,准能唱大戏。”他还取了个《梨花小京班》的雅名,含义是:甪头有《甪里梨云》的景点,梨的故乡;梨园是京剧之家,梨花是梨园里的一朵小花。开头,他领着孩子去茶馆、庙会上清唱,得到社会上一致好评,《梨花小京班》名声响遍西山村村舍舍。不少人提出:庆贺太平盛世,让孩子们唱大戏迎新年,他们愿意出资出物,先在东蔡唱三天,然后去外村轮演。老百姓高兴地当喜事办,纷纷邀请亲朋好友。
今天蔡家祠堂门前热闹非凡,摆着甘蔗、花生、桔子、荸荠、蔴花糖等摊,大人孩子围着摊选购。大门两边挂着二盏大红灯笼,大红纸上写着戏目名单,分别贴在两侧墙上,显得喜庆洋洋。戏台上锣鼓震耳欲聋,只见一大片人头在攒动,孩子们早窜到前台去了,暴式昭、许仲德,五叔站在后边;台上正在上演《包公陈州放粮》,包拯在天奇庙遇到皇后,唱得是那铿锵有力,暴式昭连连说:“唱得好。”许仲德说:就是那玉麒麟小麻子唱的。暴式昭看到台上张龙赵虎、掮旗打伞的龙套都是孩子扮演,个个神气活现,跨着小官步,他仰面大笑地合不拢嘴说:“孩子太逗人爱了”。许仲德还是头一次看到他开怀大笑哩。
这时,村董蔡桂明,秦柏春闻知,纷纷邀请他们前面就坐。暴式昭拱手恳辞说:“不要打扰大家看戏的兴头,你们办了一桩好事,你们辛苦了······”大伙齐说:“全靠暴老爷的福,山民才享乐太平······”暴式昭请他们回前台招应演戏,我和许老爷还要去徐巷办事,即向他们告辞。
原来张镛的《思诚堂集》遗稿,许仲德安排在徐巷村乐耕堂刻印;暴式昭请俞樾为该书写了二千多字的序言,为了慎重起见,暴式昭一定要亲自校阅一遍,年前忙得没空来。
乐耕堂是金兆年祖上传下的一座旧厅堂,正巧金兆年原本在苏州阊门“金阊映雪堂”书坊学刻书的,后来回西山开设一爿缥缈堂刻书坊,厅堂成为刻书的作坊;暴式昭和许仲德来到,金兆年迎到里室,将刻印的序言奉上,他认真地校阅,足足化去二个时辰,才放心付梓。结算共需136两银子,两年前,有许仲德经手,每月在他俸禄中扣3—5两,已交付100两,尚缺36两。暴式昭笑着说:待下月取书时付清。
在回家的路上,许仲德提出:“该书有我去发售,收回一部份成本还你,减少你的负担。”暴式昭严肃地说:“书有劳你去发送,但决不能收分文,因为是我主张刻印的,目的讲他所提倡的良风益事代代传下去,要人家读,就不能收人家的钱,这点我负担得起。”许仲德无可奈何,后来得知他动员夫人将其娘家陪嫁的手饰去典当了才付清刻印费。也成为人们一时的美谈。
二十 立碑的人
几乎每年清明前后,暴式昭总要抽空去看看几处古墓,并非一意凭吊,主要看看保护如何。头一年刚到任不久,就听人说三国阚泽墓损坏不堪,不久又读到有人写的《阚泽墓》诗:
太傅起家农,佣书笑倥偬。
发闻成显名,经术迈杨董。
讽谕明治乱,纯笃见举动。
嗟彼贵游子,门荫席思宠。
登朝无设施,闻风当愧悚。
重渊一峰青,耕者出遗冢。
志石知有无,吾将问荒陇。
从中看出对古墓保护不善,心中非常不安,在清明前一天,他请许仲德领他去阚泽墓。阚泽,字德润,会稽山阴(今绍兴)人,官至中书令太子太傅,后来年老隐居在黿山,他的墓在前弯文化寺前;看后确实令人沮丧,偌大一个墓地,被侵蚀得只剩一个坟包之地,都被人垦种作物了,墓碑已被击碎,他从泥土中抠出碎石,隐约看到“阚泽”字样,其他设施石料大都不翼而飞,难怪诗人发出悲哀呀!他对许仲德说:“这些古墓是历史的鉴证,不能让它在我们手中湮没啊!”然后商量如何修善。暴式昭说:“墓地一律退还至原界桩,限时限刻,不退查办。”至于墓地上的石料设施他考虑说:“照原样修不起。”他朝四周看了又看,思考一会说:“墓碑要重竖,设一祭台,两边竖两根石柱,用石板铺一条墓道(五丈长),你估计要多少银子?”许仲德的想法把墓地退出,用土加大加高墓包,竖一块碑足够了,光这点阵势也得30两银子,钱从哪里来呢?还要修墓道?许仲德为难地说:“照你说的排场,至少要80—100两银子。”暴式昭思考着问:“这里的规矩是先付银子后做活,还是先做活后付银子?”许仲德回说:“一般是先付一点定洋,中间付一点,最后结账。”暴式昭一边听,一边跑到田沟里洗去手上的泥巴说:“老夫子,这修墓的事有劳你了,请你找个工匠主······”许仲德有点木然,又不得不说:“暴老爷,不是我多嘴,你新来乍到,衙署从来没有这笔费用呀!”“对对对,上面没有这笔开支,这古墓是我要修的,能分几次付款就有办法了,每月从我的俸禄中扣几两不就解决了吗?”他一边说,一边拍拍他的肩膀,仿佛说这点银子没问题,我负担得起。许仲德真没想到他拿自己的俸禄去修墓。心想你那点俸银东洒一点,西洒一点,经得住洒吗?但是,有知道他的脾气,定了事不容改变的。因此,他便在修建的过程中精打细算,不该化的就不化,该化的尽量少化,例如加大加高坟包的挑土工,由垦地者负担,都是他们趴下种作物的;他又冒着酷暑在村里找回失散的石料,有的被农户抬回砌猪栏圈,有的当洗衣石等,最后紧缩到40两银子修葺该墓。自此,许仲德再也不敢领他去看古墓了,怕他又要掏腰包修呀、补呀的!有几次被他催逼无法违避。只得领他去看宋代少保宋定子,高斯道大夫,秦仪驸马都尉等墓。这些墓都建在荒山坡上,无人侵占,故保存较好。
去年,消夏弯诸家河头的诸稽郢墓,传到暴式昭耳朵里,他又要许仲德陪他去看看。诸稽郢是越国重臣,勾践多次派他出使吴国。后来诸稽郢定居西山,当地留下不少后裔。该墓座落诸姓较多的村落中,故保存完好,只是墓碑原用青石,经风雨侵蚀,已斑驳爆裂,字迹模糊不清,部分石柱被牛羊推撞倾倒,墓道凹凸不平。于是他对许仲德说:“墓碑要换一块花岗石的比较坚固,还是请俞曲老题写碑文,其他稍加整修,仍有劳许老夫子了,多少银两还是由我付。”
今天,是许仲德主动邀请暴式昭来到诸家河头,主要来验收诸稽郢墓碑刻石如何?因为上次修阚泽墓,也是请俞曲老题写:“吴太傅阚泽墓”几个篆字,主要刻工技术欠佳,刻得有点走样,因为碑已竖立好了,许仲德看出暴式昭有不悦的神色,感到内疚。所以这次俞曲老题写:“越大夫诸稽郢之墓”八个大字。许仲德专请刻石大将马文源撰刻,唯恐有不当之处,在安装前请暴式昭过目,以便修改。许仲德已通知马文源前来,三人先后到达,年近花甲的马文源身板硬朗,说话宏亮,头一次见到暴巡检打千请安。然后揭开草帘,看到板门大的墓碑,以及:“禁止在墓地放牧”一块小碑。暴式昭蹲下身子细细看着,他看得仔细认真,好一会才站起身子抱拳朝马文源说:“好刀工,名不虚传,刻得好。”马文源说:“暴老爷过誉了。”这时,许仲德也乐得嘴也合不拢。当暴式昭和许仲德要离开时,马文源突然从衣袋里掏出一包银子塞给暴式昭说:“我有眼无珠,不该收你20两银子,你救了我侄儿一家,无法报答,刻块碑我能要你的银子吗?暴式昭和许仲德听后,都感到疑惑不解,茫然起来······
原来前文讲到赌鬼马二毛,他是马文源的堂侄,后来他得知是暴老爷私人拿出银子安葬其侄媳,又拿出银子供养继善堂孩子,禁赌后,马二毛改邪归正,重操木匠旧活;刻碑收下许仲德送来20两银子,近来又得知是暴老爷私人出资。今天暴老爷来验碑,他一定要还给他。暴式昭推回银子说:“我和你不同,我是吃皇粮的,这点银子负担得起,你们靠手艺吃饭,再说这石头是买来的,又不是你种出来的,谢谢你的好意。”挣脱手就跑了,马文源又朝许仲德手里塞,他转身也跑了,马文源无奈,望着他们的背影说:“我也送给继善堂去······”
暴、许二人往石公山而去。
人云太湖风光:太湖之峰七十二,名者八九,包山最著。包山之胜数十,名者六七,石公最著。石公山仅高20余丈,周长二三里,在西山东南端,山状如臂,伸向湖中,三面环水,青山嶙峋,洞穴多处,树木葱翠,山水一色,山南崖石上又块巨石,状如伛偻老父,故名:石公山。西侧有石公庵,庵旁有一座北朝南的归云洞,洞高三丈,洞深四丈余,宽一丈,洞口垂挂一石笋,状似浮云,故曰:归云洞,洞壁凿刻观音石像一尊,名曰:送子观音,两侧另刻四尊佛像,实为庙小神灵大,尚有文人诗咏壁刻为陪衬,秦散之作《归云洞》诗曰:
白云识归路,依依寻洞口。
洞中石佛寒,衣藉白云厚。
山之东崖上,有巨石如台,最宜观赏“日月双照”。每年九月十三日,申时,可以看到天象奇观:西方落日仍在喷射万道霞光。东方月亮初升至半空中。此时,日月相持平衡。西眺落下漫天,一片辉煌,东视皓月清辉,明亮万里,身临奇迹,陶醉忘归。
北上崖石高十丈余,石裂开缝容身挤过,名曰:一线天。仰望蓝天,确存一线,山势险要,令人生畏,清人有《一线天》诗曰:
山间别有天,一线漏秋雨,
雨霁天更青,茫茫开太古。
山下有夕光洞坐北朝南,洞高三丈余,洞顶有挂石笋如塔,洞中有洞,西壁厚石中有一盆口打的洞穴,每当夕阳西斜,一缕阳光射进洞中崖石上,斑烂生辉,故曰:夕光洞。秦敏树有《夕光洞》诗曰:
山高受朝阳,洞深含夕照。
塔影倒入湖,惊起苍龙啸。
景点尚有:明月坡、云梯、蟠龙洞、来鹤亭、断山亭等。
今天,暴式昭和许仲德来石公山,并非观赏这些山景,而主要来到印月廊,瞻仰《敬佛碑》。该碑已安装在印月廊正中,巨碑中间刻撰着《敬佛》两个苍劲大字,刻得精细,笔锋流畅。上款:清世祖书,顺治庚子十月初三日,景山便殿亲书面赐山晓和尚。下款为光绪丁亥春正月壬午,臣刑部学习郎中湖南、乙亥恩科举人易顺鼎敬瞻。吴县生员巨徐澧敬摹。光绪十三年丁亥八月初七日,吴县太湖甪头巡检司巡检臣暴式昭敬刊。看后,暴式昭说:将我的贱名也刻上,有必要吗?许仲德说:“有必要,让后人好查考嘛!”直到傍晚才回家去。
二十一 “金钩”李胡子覆灭记
近来,管带孙云鹏先后两次向暴式昭禀报:不久前在大雷山附近,一艘江西货船被抢劫。昨天又在马迹山水域,一艘无夕货船被劫,两处匪徒留下两句同样的话:“金钩李胡子又要来了,大路朝天,各走一半”,这话里包含着怨气,意思金钩李胡子杀不完的,你陆地关卡森严,水路总要网开一面吧······
暴式昭心想此贼卷土重来,口气倒不小,他又疑惑地问孙云鹏说:“这帮匪徒到底有多大能耐?竟敢明目张胆地打着旗号干!”孙云鹏笑着说:“我比你还早来西山几年,老百姓传闻颇多,提起金钩李胡子有“三头一怕”,就是官府对他无可奈何摇头,老百姓吓得只顾磕头,生意人碰到吓得尿湿裤头,小孩子哭闹,只要说金钩李胡子来了,就会怕得扑在娘怀里一声勿响。这帮匪徒狐假虎威,抢劫成性。
因为有太湖大盗金钩李胡子的存在,历届巡检、管带都把清剿金钩李胡子列为第一要犯,可是多年来谁也没抓到“李胡子”的一根胡子,谁也没亲眼见过一眼,只是传说。只有兵营里的伙夫(炊事员)徐永成,今年已50岁了,他说他的祖父徐连富,年轻时确确实实碰上了金钩李胡子······
徐连富二十多岁时,捕鱼为生。一天清晨,他从太湖毛基拎着十多斤小鱼到盛家厍街去卖,鱼已卖完,正要收拾渔具回家,突然眼前来了一位大汉,圆脸盘、大眼睛,满腮黑胡子挂满胸口,穿着一件黑色道袍,潇洒得从他面前走过,他感到惊奇,鼻子眼下面全是胡子,就像戏台上的关公的胡子,他怎么吃饭呢?他感到稀奇,于是丢了渔具,跟在他后面,继而并排走着看,越看越觉得稀奇,大胡子也发现此人盯着他,有何暗算,双手塞进道袍,仿佛有所准备。眼看快出街梢,前面正巧有一爿长兴面馆,徐连富灵机一动,跨上一步道:“壮士,请上馆子吃碗面,”大胡子一惊,心想: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倒要领教一二,随即跟他进去,二人面对面坐下,徐连富要了两碗闷肉面,大胡子一言未发,直观四周动向,徐连富一味地看着他的大胡子,心想:看你面怎么吃下去,一会,堂官端上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摆放在各人面前,大胡子又朝四周斜视了一眼,然后,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副金灿灿的金钩子,看他将钩子从鼻下钩起胡子,分向两边,一头的弯钩象戴眼镜似的往耳朵上挂,嘴巴就清清楚楚地露出来,一碗面很快吃完,他掏出手帕,擦擦嘴唇,摘下钩子,胡子又恢复满胸口,“啊!是这样吃法的”,这个谜解决了,徐连富快活地送他出街梢,就在分手时,大胡子拦住他说:“小兄弟,你为何请我吃面?”徐连富直爽地说:“主要想看看你这口大胡子怎样吃东西,别无他意,”大胡子抱拳拱手道:“多谢了,今后弟兄如遇危难之时,只须喊道‘太湖大侠金钩李胡子快来救我’,定会化险为夷的。”说完扬长而去。徐连富吓得目瞪口呆,闹了半天,碰上金钩李胡子啦!半天没回过神来。
话说十年后的一个冬天,徐连富与人合伙在太湖滩挖了是多亩鱼池,饲养青鱼,正在干圹起鱼时,几十担活蹦乱跳的大青鱼,装上大船准备去出售,忽然从太湖面上来了壹船强盗,将徐连富等几人捆绑吊打,将鱼都抢上他们的船。徐连富苦求无效,猛想起十年前的往事,喊叫道:“太湖大侠金钩李胡子啊,你在哪里、快来救我呀!”这一喊,这些强盗都傻了眼,一个小头目上前问道:“你认识大侠?”“我怎么不认识呢!我还请他吃面呢!”小头目一听,连连挥手说:“快将人放下来,东西还他,走、走走”强盗们空手走了,徐连富猜想:“这就是一碗面的回报呀!”原来这帮匪徒都是金钩李胡子的喽啰!
为此,徐连富还自豪地说:“我是见到金钩李胡子的第一人呢!”一代代传下来,越传越玄乎,说他能腾云驾雾,来无影去无影,有的说他能在浪尖上飞行,八百里太湖眼一眨能兜一圈。有的说他劫富济贫,绿林好汉,更多人说他打家劫舍,心狠手辣,贪得无厌、男盗女娼,有的说金钩李胡子“长生不老”,活了二百多岁了。有的说早掉进太湖里淹死了。
这些传说,不管是真是假,太湖里还有盗贼是真,而且还很猖獗。历届巡检作过清剿,不过都用“守株待兔”的“清剿”法,成效甚微。直到前几年孙管带上任,带了二十多名兵士,在漫山搞了一次伏击,当场戳死三名匪徒,掉进太湖里淹死二人,抓住一个半死不活的,只在他嘴里掏出一句话“戳死那个五十多岁的是李胡子的女婿”说完就断了气。这次他们“损兵折将”大伤元气,所以这几年没听到有关李胡子的动向。
暴式昭日夜思考着:此贼又在作祟,不及早除掉,如四肢之疾,一大心腹之患也。
因此,他多次与孙云鹏商议,他主张“主动出击”,不能“等客”上门,眼下他们已有了行动,必须跟踪追迹。于是就选择十多名精干兵士,化装商人、小贩到沿湖四周探听李胡子的行踪。
化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各路人马回来聚报,暴式昭详细听了他们的叙禀,其中二点,他听了觉得有分量,一是:一位在蠡野船厂,访得去年七月,开来一艘类似太湖“七肩子”渔船,头方底平,船身浅宽,有八九丈长,但不是渔船,只有两道桅杆,说是大运河里搞运输的,要求大修一翻,然后又新订购两条蠡野型船,因为这种船的特点首尾上翘,船身扁、吃水浅。阻力小、航速快;既能橹摇,又能风帆。主人是个女的,四十多岁,名李高氏。修的船和新买的船,都在今年三月交货。二是,在宜兴大港镇探得,在大港镇港口外,离岸十多里的太湖湖面上,停靠一艘“七肩子”大船,已有数月了,每天大船上有人驾着舢板上岸买菜,听买菜人的口气,约有二三十人吃饭,据一位送柴草到大船上的农民说:有一次,看到一个满口白胡子的老人坐在船厅里的太师椅上,说是捕鱼船,但船上并无捕鱼的网具等······
暴式昭和孙云鹏分析说“修船、买船与白胡子是不是一回事?”白胡子是不是李胡子的后代?最近抢劫客商是不是他们所干的?因此决定缩小范围再次深入探察。
最近,常有一条小货船,清晨从甪头开出,船上载有桔子、板栗等山货,经大雷山去小梅港口到湖州,傍晚,太阳偏西时又从湖州开出,载着布疋、油酱等物回甪头,连续六七天,这天船从小梅港口开出,进入茫茫太湖,只见远处一艘蠡野式新船向他们开来,越来越近,快近大雷山时,船碰船靠拢,船舱里蹦出十几条汉子,手握大刀、长矛等嚷道:“有现银拿出来”那边都自动手将货物从他们船上搬。货物搬空,也没搜到银子,松开缆绳走了,甩下话道:“我们是金钩李胡子的徒弟,混口饭吃,不伤和气······”原来这条货船,就是暴式昭与孙云鹏安排“引蛇出洞”的诱饵。在大雷山的不远处,有座竹山,山形象个馒头贴在湖面上,这时在山顶草丛中,有二名兵勇早在窥探这条匪船的去向。各方面的情况证实,,停在大港口外的大船,是“匪窝”,暴式昭和孙云鹏星夜步兵摆阵,准备全面出击。
这天夜幕降临时,暴式昭和徐文通从兵营坐上帆船,向平台山进发,其他帆船都向指定地点出发。平台山在甪头的西北方向,离西山兵营约四十余里,是一座长约四五十丈,宽约二三丈,高出水面约三五丈,岩山为基,相传大禹当年曾在平台山上住过三天三夜,坐观太湖水势,制定治理太湖水利的方案。因此百姓为了纪念他,在这座山丘上,也建了一座三开间“禹王庙”,平时荒无人烟,偶有少数渔民进庙烧香。庙已破旧不堪,禹王爷已是七窍不全、残肢断臂,周而复始地听着惊涛骇浪吼哮声。
暴式昭和孙云鹏,及几名兵士上得岸来,摸黑进入破庙,找一只避风的角落蹲下,眼睁睁地盯着西太湖上空,只见月牙在云彩里时现时隐,星星眨着眼睛。直等到寅时许(凌晨四时)西方上空忽然响起三声铳响,说明已得手了,孙云鹏连忙让兵士放铳接应,以示附近湖面上的伏兵向大港快速挺进,不到一个时辰,四面八方的快艇、帆船团团围着“七肩子”的大船,向平台山驶来。
东方已吐露出鱼白色的晨曦,一会,朝霞映红了湖面,只见“七肩子”大船两舷沿上站满手执长矛的兵士,蠡野船已换上兵士在驾驶,这时,付管带朱成玉从大船下到快艇,前来向暴、孙二位禀报:“人、物全都擒获,无一漏网······”暴式昭满意地示意孙云鹏“押回兵营”。
先遣快艇早到码头,消息传开金钩李胡子已抓到了······。人们蜂拥地奔向码头,码头两边,人山人海,都要看看金钩李胡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当士兵押着白胡子以及一串匪徒往兵营走去时,两旁骂声骤起:
“这个白胡子老牌位就是金钩李胡子啊!”
“这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强盗王呀!”
“四十年前,我和老头子刚拜好堂,就是这帮强盗冲进新房,将我们的被子、衣服、戒子、耳环都抢去了······”
“就是这伙强盗烧死我们的阿爹(祖父)。”
“他们真是恶贯满盈,今天让他们尝尝杀头的味道”
······。
船上的赃物,光布料、绸缎就有一百多疋,金、银、手饰不计其数。
审讯这天,细看这个白胡子,他是童颜鹤发、满腮雪白的长须,把嘴巴遮得严严实实,身穿紫酱色大袍,跪在那里,背不驼,腰不弯双手垂直。暴式昭想,看来他多少还炼了一点武术,于是拍着惊堂木道:“姓啥名何,哪里人氏,从事盗贼多时,一一从实找来······”
原来他叫李幼亭,今年已七十八岁,他已是金钩李胡子的第五代传人了,他说他的先祖李金亭,原籍山东泰安人氏,少年时期练一身拳术,一丈多高的墙,轻轻一踮就上去了,后来应召为糟运皇粮随行官,吃了一份俸禄。谁知在乾隆四十五年秋,押运糟粮、船队(共有十二艘粮船),途径吴江白龙桥,遇到大帮强盗,因人少势单,寡不敌众,粮、船全部被劫走,将他们驱赶上岸,李金亭和十几个弟兄商议:这样空手回去交差,肯定要杀头,与其送死,不如铤而走险,大家合计,以李金亭大哥为首,落草太湖,打着“劫富济贫,自立一帜”的旗号,谁知后来弟兄失和,分崩离析,各立门户。先祖李金亭蓄须为标志,四十岁满腮黑须,购置金钩,号称“太湖大侠金钩李胡子”,收徒一百多人,他七十寿辰时,已有五条大船,可谓鼎盛时期。后来每况愈下,传至曾祖长亭,船已降至三艘,祖父和父亲时只剩二艘,到我手里只剩一艘了。先祖有个家规,金钩只能单传,必须蓄长须,一个扮相,一律号称“太湖大侠金钩李胡子”,我作恶多端,罪孽深重,我交出“金钩”,只求一个全尸······。
他从袍内取出一付金钩呈上:“这是先祖传的”,暴式昭、徐文通、孙云鹏在案桌上仔细审查,觉得很精细,是赤金制成,细看左钩上有一排小字“李金亭记”,“上海老凤祥银楼制造”暴式昭好奇地说:“你戴给本堂看看”,差役又递给他,他闲熟的钩起鼻下胡须往两边耳朵上一挂,嘴巴、牙齿都显露出来······。
暴式昭心想:看来这个金钩李胡子不是假的,是嫡系了。
折腾了一百多年的太湖大盗,总算对他有了一个了结。
不过,匪盗确像菜园里的韭菜,割了一茬又生一茬,可能还会有张胡子、王胡子呢!
真像民谣所说:
拔不完稻田里的稗草,
捉不完太湖里的强盗。
二十二 易顺鼎来西山
在西山镇夏的北边,有一座馒头似的小山,并无惊险的山峰,只是山下有个大溶洞。相传,古代有巨龙盘居洞中,故曰:龙洞。因此山亦称龙洞山。唐代有人深入洞中探奇,发现有雨洞、丙洞、旸谷三洞合于一穴,洞内长廊蜿蜒,空旷如殿,顶平如屋,有石屋、龙床、龙灶、石钟、石鼓、石笋、钟乳石柱等景点。当时86岁高龄的名士张平阳书写:“林屋古洞”四字,镌刻洞口,白居易、陆龟蒙、皮日休以及宋代的范大成、李弥大、元代倪瓒、明代文征明等文人墨客都游览过林屋洞,并留下脍炙人口诗篇,如皮日休《入林屋洞》诗曰:
斋心已三日,筋骨如烟轻。
腰下配金兽,手中持火铃。
范大成《林屋洞》诗曰:
击水抟风浪雪翻,烟销日出见仙村。
旧知浮玉北堂路,今到幽墟三洞门。
石燕翻飞遮炬火,金龙深阻护岩根。
宝钟灵鼓何须扣,遮柱宵晨已默存。
诗人留下众多的诗篇,洞口崖石上,留有近百幅名人摩崖石刻墨宝。明代宰相王鏊题写:“天下第九洞天”六个大字,刻于洞门左侧石壁上。北宋进士张君良将林屋洞列入全国十大洞天之中。因此林屋洞名声更大。逐渐形成林屋山为西山的别称。相继有:《林屋诗词》,《林屋村歌》,《林屋风情》,《林屋晚烟》等书刊,景点问世。
朋友易顺鼎又来西山,暴式昭又领他游览林屋山。
易顺鼎、字实甫,湖南龙阳人,光绪举人出身,诗人词家。其父易佩绅、字笏山、贡生出身,任苏州布政使,家住苏州,与名士俞曲园为挚友,过从甚密,暴式昭是在俞府结识易顺鼎郑叔问等人,年龄相仿,都是读书人,彼此谈得来,这是他第二次来西山,因易顺鼎在广东谋得钦廉道一职,特来向暴式昭辞行的。暴式昭听后特别高兴,并向他祝贺。当即抓紧时间领他去林屋山旸谷洞,观看石刻:
安期服丹砂,茅君挥金案。
兹山信环奇,仙圣多翔眷。
······
光绪丁亥二月游林屋洞,天武易顺鼎仲实题。滑县暴式昭选石,大匠马文源镌石。
暴式昭指着这方潇洒俊秀的题书说:“这是阁下留给西山人的珍贵礼物。”“随便写写,有劳吾兄兴师动众地镌刻、值得吗?”他谦逊说着。暴式昭笑着说:“文物是人创造的,隔100年就是文物啦!何处觅?”他们边走边说,来到“灵威丈人得大禹素书处”几个苍劲流畅的篆书边。
落款:光绪十二年春德清俞樾书。滑县暴式昭刻石。他们对俞曲老的题书大大欣赏了一番。暴式昭自豪地说:林屋洞中有扑朔迷离的石景,山崖上“露天书法展馆”,好好保护,善于积累,将为后人留下一个更丰富的游览胜地。易顺鼎很赞赏他的见地。
晚上,暴式昭在家里设便宴招待易顺鼎,他们边吃边谈;暴式昭拿出去年俞曲老给他的二封信,递给易顺鼎看,一封信札中:此番计典,足下颇蹈危机,大魁(苏州知府),已将“情性乖张、作事荒谬”八字奉赠矣,因笏翁(易顺鼎父亲)力解,幸而得免,然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深为足下为之······
另一信中写道:······今日适大魁来,托其遇事保全,承渠一口答应。但其意总嫌足下好事,又好出主意,非下僚所宜。鄙意湖山一席最宜吏隐,从此竟可不事一事,以文墨自娱,乃可相安也······
暴式昭说:“为了我的事,惹得俞曲老和令尊大人颇费心思,于心不忍矣······”易顺鼎放下信札说:“家父深知魁知府之奸伪,容不得人的意见。”暴式昭向他诉说道:在召集巡检议事(开会)时,我讲了三件事:一是西山为花果地区,花果有大小年之分,果树多年生,遇到冻害、干旱不易恢复生产,税赋应有区别;二是租栈催甲队伍要重管,有些催子拿着某租栈的“榆单”像“圣旨”,任意欺压佃户,,敲诈勒索,横行乡里,百姓说:“佃户胼手胝足,催子买田造屋”。三是“耗羡”、“冰炭敬”太重(“耗羡”,是苏州知府派的赋税。因为正税如粮食保管有损耗,如鼠、雀耗;银子融炼成锭有火耗,所以要加征1—5成,相沿成习。“冰炭敬”,是指清代官员实行底薪制,虽规定不准向下摊派。但是,暗地兴起层层向上赠送风,如夏季赠送“冰敬”款、“年敬”,学生敬老师为“贽敬”。实际上是往下摊派。)暴式昭苦笑着诉说着:“原来光‘冰炭敬’府里每年要甪头上缴二千两银子;”他不忍往下强行暴征,四年他只缴了800两,其余都欠在那里,所以魁大人训斥他:“一意庇护百姓”。
易顺鼎听后说:“此谓仕途之艰难也,正当的话他听不进,不顺其意,他存偏见,家父在苏州也是被他排挤走的呀!”暴式昭又指着信笺说:“俞曲老教我过隐居生活,舞文弄墨,有时自暴自弃,真不想干啥?但是又想到,我也是父母所生,看到乡亲父老的苦难又不能不管哪!”
易顺鼎侧身朝暴式昭神秘地说:“这是俞曲老牢骚的表白,他是官场上最大失意的人呀!”
说着,他就讲了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原来俞曲老进士及第后,在京城翰林院任职五年,后外放河南学政(主管教育),不到两年,被撤职罢官,并规定终身不得为官。这时,他才37岁,正式仕途旺盛时期;当时,不少人为其惋惜,鸣不平。成为科举时代的一桩“公案”。罢官的原因,说法不一。据《清史稿》记载,说他拟出试题怪癖,将“试题割裂”而刁难考生,因此被御史曹登庸奏本弹劾罢官。
清代科举以八股文取仕,考题都出自《四书》,当时分大题、小题两种,大题用于乡试、会试,小题用于考秀才。因为《四书》内容有局限,加上历代选用,所以也增选一点题外题,这也是历届所采用的。俞曲老的罢官主要真相是,据同时代人欧阳昱《见闻锁录》记载,以及家父亲耳听俞曲老叙述,完全是一桩《私愤报复》案。就在俞曲老出任河南学政上任之时,与他同在翰林院工作、河南籍翰林曹登庸,给他一张二十二名河南籍考生名单,要他多多关照,优先录取。谁知当时年轻气盛的俞曲老,对此嗤之以鼻,心里骂道:“卑鄙”,我不会与你行私舞弊的,加上仕途经验不足,将这张名单烧掉,烧了,他也忘了此事。后来考试张榜,那二十二人无一录取。曹登庸为此怀恨在心,后来他精心杜撰十搭题奏报皇上,如在奏章中首例搭题谓“君夫人阳货欲”之说,原《论语·季氏篇》的最后一句“异邦人称之曰君夫人”,又有《阳货篇》的第一句“阳货欲见孔子”语,他污蔑俞樾把它串成“君夫人阳货欲”为试题,诬陷他肆意篡改割裂圣贤之意,是在刁难考生,乱我朝纲。而皇上不分青红皂白,龙颜大怒,被革官职。所谓十个搭题,均是曹登庸捏造和拼凑出来的,决非俞樾任职期所出原题;遭此冤屈,那么俞曲老为什么不申辩呢!主要是真凭实据烧了,没有实据难以申辩,甚至反遭不测,故他归故乡著书育人。后来他在苏州主讲紫阳书院时,曾国蕃路过苏州,总要去看望他,他对俞樾很赏识,只因“金口”所定,无法改变。俞樾起初租赁几间旧屋居住,后来在马医科买了一块空地建造房屋,还得到曾的资助,取名:“曲园”。后来曾国藩评语说:“李少荃(鸿章)拼命做官,俞荫甫(曲园)拼命著书”,罢官后,潜心教学著书,曾主讲紫阳书院、上海求志书院、杭州诂经精舍,主讲至三十余年,著有《 群经平议》、《诸子平议》、《古书疑义举例》等,与浙江书局精刻出版二十二种书籍,又与江苏、浙江、扬州、湖北等书局出版的《二十四史》;还有诗词戏曲、文学史料、笔记等书,总汇刻《春在堂丛书》内,共有二百五十余卷,对后世文化发展传播作出重大贡献,俞樾也因此留名青史。罢官不是好事,而对著书立说不是坏事······。暴式昭听后,非常激动。原来俞曲老还有这么一段鲜为人知的不幸遭遇,太不公平了······
他俩谈至深夜,易顺鼎增诗给暴式昭一首诗,诗曰:
不买青山宅一区,游梁入雒愧高车。
季论偶作思归引,君复曾无封禅书。
魏阙江湖千里外,桑田沧海四年余。
重来更羡神仙尉,坐看秋云意澹如。
橘圃樨篱杂芋区,枫林石径又停车。
叶红一尺客趺坐,藓碧八分谁手书。
妆镜山川连越绝,渔舟天地似秦余。
东南无数闲鸥鸟,比我疏狂恐未如。
光绪庚寅(16)九月,重游西山,喜晤方子仁兄,追话丁亥(13)旧游,恍如梦寐。昔赋区韵诗,屡为此邦名贤辱和,因自叠二首乞正并和之。
弟易硕耻庵
二十三 又遇旱灾
东山、西山之间,原来有两座小山名叫洞山、庭山,在这两座山之东谓:东洞庭山,在之西谓:西洞庭山,故称洞庭西山;西山四面皆被太湖水所包,故又名包山。西山有缥缈峰,(古名杳眇峰),高一百廿余丈(337米),山体东西走向,绵延25余里,最宽处有20余里,支脉众多,向四周延伸,高低起伏,重岗复岭,周长百余里。历代耕耘,满山葱郁,山坞谷底,果树成片,素有世外桃源之美色的花果山,人见人爱的乡村,地处绿水之中,却最怕“交秋连旱”,会给他们带来远水不解近渴之危机。
从小暑至霜降,一百多天西山没下过雨,山泉断流,山塘枯竭,许多水井见底。桔树、板栗、百果、枇杷、杨梅、梅子、柿子等树受到干旱的严重威胁,高坡地段的果树已开始枯死。有许多百姓住在山里边,饮水已成问题,要跑几里路甚至十几里路外去挑水吃。太湖也仿佛缩小许多,露出大片滩涂。
暴式昭非常着急,他和徐文通到樟坞里查看,山坡上的杨梅树全部发红了。徐文通说:“树叶发红,意味着已枯死了,这些树都在三、四十年树龄了,损失太大了!”暴式昭发急地问:“还有就得办法吗?”“关键是水,到哪里去弄水呢?”徐文通无可奈何地说。到村里一问,老百姓都说能保住人畜用水就不错啦。一位老汉指着满山遍野的树木说:“它们只能听天由命啦,”他俩一连跑了龙坞、天王坞、葛家坞等几个山坞查看,这些山坞都比较深,地势也很高,老百姓世代饮用山涧水、井水,葛家坞有186户、958人。猪羊畜生1000余头;现在是涧水断流,原有198口水井,个个井底朝天,山塘黾裂成块,老百姓要跑十多里去诸家河头挑水吃,来去要跑20多里路,地保戚新生说:“有不少户的男人在外地经商、当店员,家里留下老弱人,吃水要靠相互帮助,现在只能顾全人畜的饮水了,地上的产业难顾了······”他又领着暴、徐看山地。这里三面都是崇山峻岭,山顶上的松树全面枯死,山腰里是杨梅树,板栗树,已有半数树枝落叶,叶色枯黄,山坡上的桔树,枇杷树已都在捲叶落黄,戚新生说:“再有半个月不下雨,这些桔树,枇杷树也难保了。”暴式昭听后非常着急。他请地保找来几位耆农一起商量,能否想点办法?大家一听暴老爷和徐老爷来了,都乐意地凑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讲着,62岁的吴祖兴说:阿爹(祖父)手里,也遇到旱灾,靠一家一户撑不起天,村里人扭在一起,采用“传担法”挑水,救活了一批树,我家屋后那片桔树就是那次灾害保存下来的,听阿爹讲,当时一棵树,能渴上三勺水,能延长十天寿命······大家讲得很多,对暴式昭启发很大,他最后交代地保戚新生说:在保证全村人畜饮水后,把身体健壮的劳力合起来,用“传担法”(即一人挑一担水走二百步传给下一人,也挑走二百步,以此类推,直挑到目的地,一般有20人左右,就能将水传至很远的地方)挑水救果树,使每户都能保住几十棵(或一片)“吃饭树”,你地保就是功德无量了,又对耆农说:“你们几位回去牵头请小辈挑水救树······。”地保和耆农纷纷表示宁愿多吃苦,斗旱魔保果树······
当他们走出葛家坞,路经兵场岭,看见枇杷林里一位老汉抱着一棵枇杷树恸哭不止;暴式昭和徐文通上前一问:他叫秦友兴,这片树名叫“青种枇杷”,是名贵品种,是他亲手培植起来的,眼看叶片落去半数,心急如焚,废寝忘食;自己跑不动路,一清早,着老伴带着儿子媳妇、孙子去东宅河头城隍庙里烧香了,求菩萨保佑,快点下雨······暴式昭恳切地对他说:“你的眼泪和烧香都救不了树,走,我们一起回到村里,找低保、耆农商议,能想出办法救树的······”在村里找到地保等人,要他迅速组合人力担水救树,一一向他们交代、安排后;又路过四龙山脚下,只见“柿漆四老爷”庙里,香火缭绕、里里外外人海一片;一打听,原来地保,香头在这里打蘸求雨呢?徐文通很快在里面找到地保王有才、香头王发生,看他们二人面孔红彤彤(酒后)、神采奕奕,仿佛在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他们看见暴、徐二位老爷,不断叩首,请里面用餐,他们推辞吃过饭了(实际没吃);暴式昭耐着性子,对他俩晓之以理,说明靠打蘸不能解决水的问题,并将组织人力,传授其“传担运水法”,才能救保一批树,现在情况十分火急,刻不容缓,将这些年轻力壮的信男信女组织挑水救树去,才是正道······
最后暴式昭严肃训示道:“赶快收场,不准吃喝,连夜安排好,明天看行动!否则拿你们二人是问······”
就这样,暴式昭和徐文通,一连跑了十几个村寨,都将“传担法”挑水传授给他们,讲清楚,在保证人畜饮水后,力争多保一些果树,做到少死,不死一棵果树,他俩也顾不得自己的饥饿,直到太阳快下山时,拖着疲惫不堪身子往回走。
暴式昭和徐文通刚回到衙署里,得知苏州知府里的经历(官职名),嘉源大人和师爷王汉章莅临西山视察,立即赶到驿馆(衙署里的招待所)拜见。知府里的经历、照磨是知府的得力助手,位居六品,嘉源又是满洲人,与魁元知府是同乡,是为举足轻重的人物;王汉章是主管钱粮税赋方面的,是谓赫赫有名的“铁算盘”,在这方面他欲多拨一粒算盘珠,够百姓多累断几根脊梁骨的。暴式昭深知这方面的利害,加上又遇到干旱。如果来者能体恤民情,高抬贵手,百姓就能松口气。所以他和徐文通等人,通宵达旦地小心侍候,破例地以好酒好菜款待他们。
在向他们禀报事务时,暴式昭突出讲了当前的旱情,他从全面讲到重点,受灾的村数、人数,以及很多村庄饮水已成严重问题······嘉源大人听了一会儿,就连连打哈欠,头向一边倾斜,王师爷连忙向暴式昭做了个吸烟的手势。暴式昭停止禀报,连忙请大人里间休息,随同侍役连忙拿出烟具,让他躺在床榻上抽鸦片烟,烟抽足了,随即参加为他设的晚宴,酒过三巡,看他精神焕发,满脸红光,额头沁出涔涔汗珠;暴式昭抓住时机,将旱情继续禀报,看他连连点头,仿佛很同情似的;暴式昭随即话锋一转,又禀报赋税方面偏重呀,花果有大小年之分,果树是多年生,一旦枯死,要几十年不能恢复等,嘉源听后,眼睛迷成一条缝,笑眯眯地说:“都说你暴巡检见识高、看问题敏锐,今天当面领教了,你所提的问题不无道理,我和王老夫子只不过起个传话筒作用,我们很同情,回去向魁大人禀报,定当有所松动。”暴式昭和徐文通听后,连忙起身向他拱手作揖道:“多谢大人恩德。”还没等他俩坐下,他又朝暴式昭半开玩笑说:有人说你袒护百姓有过之,而缴知府“耗羡银”最少,你不能厚彼薄此呀!哈哈哈。暴式昭回道:“卑职不敢,实属无奈。” 嘉源又启发地说:“到府里走动走动,我好像没看你来过,前几天我还看到张知县,陆兵道,刘巡检等都来串门嘛······”暴式昭嘴上说道:“实因公务缠身,又因水路不便,来日方长,定当前来叩拜。”心里却想到,串门子,谈何容易,空手能去吗?那些括了送,送了又括实为佞人之举,非我苟同且不为。
这回嘉源等视察巡检工作,被暴式昭充分利用这次机会禀报灾情,又游览了林屋洞、包山寺、石公山等,明天打道回府;晚上暴式昭又为他设宴饯行。为了百姓的利益,暴式昭又自掏腰包,每人送了几斤碧螺春上等茶叶,徐文通也买了红桔、板栗等土特产送给各位。临行时,暴式昭再一次说明旱象严重,万望二位大人鼎力相助,以解西山之眉急。
他们回去已有半个多月了,仍然杳无音讯。暴式昭发急了,又和徐文通商议,专门拟写一份呈文,派人送至知府衙门。内容:
一、灾情严重······开仓赈灾粮食,以救众生。
二、减免花果地区全年税赋。
三、调整花果地区正赋税率。
二十四 巡检被罢官
苏州知府魁元,45岁,满族人。最近他忙于接待状元陆润庠的准备工作。陆润庠同治十三年中状元,授翰林院修撰,入职南书房;光绪十年补翰林院侍讲,出任山东学政。后任内阁大学士、工部尚书、吏部尚书等,后父亲在苏州病故,回苏守孝,“准孝期”为悲丧之期,地方官员知趣不敢前往打扰。近来得悉丧期将过,即将回京城。魁元深知此人前途无量,是慈禧的宠臣,宫里出出进进,是能说上话的人物,机会难得,时不再来。因此,魁元几乎天天派人拿着帖子去请;而这位年轻的状元郎,也几乎天天陪着母亲守孝于灵堂,对这些请帖不屑一顾;后来还是母亲说了话,你即将启程回京城,地方父母官应前去拜辞。随即,陆润庠从阊门下塘府第坐轿去知府衙门。魁元惊喜地引进内室入坐,急忙上茶、果品等,陆润庠屁股没坐热,讲了几句礼节性的套话,起身告辞,再三挽留无效。魁元精心准备的名人字画、文房四宝、高档绣品、玉雕、红木雕刻等工艺精品,原本都要赠送给他,现在连看都没看一眼,懊丧之极。原本奢望通过他,在“老佛爷”(慈禧)面前美言几句,提醒他是否将我这个老同乡忘了,我当了十多年“穷知府”了!他嫌官小,千方百计往上爬,后来终于调京城任圆明园营总,光绪26年(1900)八国联军攻占北京,魁元全家被杀害。(这时后话)
上午因陆状元没“领他的情” ,午后,他仍怀着心不静,气不顺的心情,看着书吏送来的一摞公文,当看到:甪头司巡检暴式昭呈上的公文写道:久旱无雨,果树成片枯死,山民无水饮,无钱购粮,要求开仓赈灾粮食,减免税赋······还没有看完,他气呼呼地敲着桌子喊道:“嘉源、王汉章······”他俩在外间听魁知府呼喊,急忙前去。他嚷道:“你们不是去西山了吗?这小子写道干旱严重,身居泽国没水吃?骗三岁孩子啦!还要开仓赈灾,真是异想天开,这小子我早看出百般偏护百姓,眼里那有我这个上司······” 嘉源、王汉章都是善掼脸色、见风使舵的人物,听他发火的口气,已经心领神会,嘉源回禀道:“是是是,大人明鉴。”原来他们两人从西山回来,发现魁知府今天派人觅唐伯虎的画,明天派人觅文征明的书法,天天在为接待陆状元操劳,不敢去惊动他,刚才突然呼叫,听出是为甪头的事。
“我问你们,那里旱得人没水吃吗?”
“灾害年年有,不是东方就是西方,不是北方就是南方,不过我们坐在船上,看见太湖水还是满满的······”你听听,嘉源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竟说出这样含糊其辞不负责任的话。正在这时,照磨书吏汪晨进来在魁元耳边嘀咕几句。魁元将甪头的呈文递给嘉源说:“你们拿去看看。”他俩走后,魁元问:“来了多少人?”汪晨将大信封袋呈上,一边回道:“老老少少总有50多人。”当魁元打开信封,看到:状告甪头司巡检暴式昭······又是他,差一点把魁元气晕了头。
原来在十多天前,突然从南方外省开来一百多艘放养蜂蜜的大船,每艘船上装有一百多箱蜜蜂,一家老小以船为家,多则十多人,少则七、八人,养蜂采蜜为业。过去冬季都在南方,今年不知怎么探知西山岛上种植大批枇杷树,枇杷冬季开花,故而蜂拥而至。西山历史上没有如此大规模放蜂船队;特别今年又遭干旱。树林还没有恢复元气,也不懂得什么叫科学,只见大批蜜蜂钻进花蕊叮吮着,忧心忡忡,唯恐果树被叮死。加上大批船民上岸,夜间扳树枝烧饭,拔地上萝卜、青菜,甚至偷鸡偷羊,一时闹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宁。山民们纷纷向甪头司投诉,暴式昭也派人深入调查,秉场村枇杷树最多,所有枇杷林都摆满了蜜蜂箱,青菜萝卜一扫光,全村被窃200余只鸡鸭,28头羊,有18名十岁左右的孩子,被蜜蜂刺得面庞肿的面盆大。
衙署多次派人向他们交涉,一概不承认有偷窃行为,村民起哄要赶他们走,衙署劝他们自觉离去,谁知这帮养蜂人,跑过三关六码头,见过大市面,北到黑龙江,南到海南岛,别说小西山了。山民呼声越来越高了,闹出人命来,故下令驱逐他们离开西山。
这天,这帮蜂民挑的挑,提的提,带着大批蜂蜜来到苏州府衙门,上上下下都“甜”了嘴,状子顺利地到了魁元手里,他见状子中写道:······西山地方势力严重、排外势头极大······魁元对这两句词特别敏感、刺眼······,不免激起他的怒火,前几年,再一次县令、巡检议事会上,知府魁元满面春风地莅临训示,不少人阿谀逢迎地说:宪台大人高瞻远瞩,讲得极是······,有人说,:魁元大人运筹帷幄、洞察一切,明鉴明鉴······;而暴式昭一句恭维的话没说,而是当场提了三点意见:提出要整顿各租栈的催甲队伍,有些催甲如狼如虎,欺压佃户······;耗羡太重,百姓负担不起。西山花果地区,赋税偏重······;他的话音刚落,昆山县新任县令顾继承接着说:暴巡检讲得极是,卑职到任八个月,接到租栈、催甲舞弊案数十起,不少人中饱私囊,是要认真查检;耗羡是雨天穿蓑衣,越背越重······,魁元一看架势,生怕越说越多,收不了场;于是他敲着桌沿说:“下次再议”。
事后,魁元对暴式昭的印象是:“清高自傲”;不把我这个知府大人放在眼里;此人,是一匹难以驾驭的“烈马”,迟早要被他踢一脚;再一想,与其被其踢,不如早点将他踢回老家种地去。因此,他就放出:暴式昭“性情乖张、作事荒谬”的谬论。意思这种人还能作官吗?先给他造点舆论,然后再下手撤掉他。谁知布政使易佩绅俞曲园闻讯,都来为其说情,打招呼,只得给他们一点面子,暂保其位;可是,这小子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在这期间他从未到我跟前说句感激的话,或是有什么表示,从来没有;相反,他与我有一种离心离德的感觉;想到这里,要看到呈文上那行字:西山地方······排外势头极大······,他把放蜂人说西山不让他们放蜂,将他们赶出西山,他却风马牛不相及的联系到自己头上,故与咱家冷淡,不也是排外的表现吗!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是这么想的。因此,他手捏拳头,往桌上一槌说:“就是这么办”。批示:“不宜再任”四个字。
光绪十六年(1890)十一月十三日,撤销暴式昭甪头巡检职务的文书到达西山。
同月十八日暴式昭交卸完毕。
二十五 送米簿
暴式昭对罢官有所预料,但没料到罢得这么快。摆在他面前的,不是留恋官位,而是面临生活危机;他五叔去年夏天,因家眷得病在老家,即辞职回故乡了;暴式昭同时得知老父也抱病在床,他向徐文通、许仲德二位各借30两银子,请五叔带回老家为父亲医治,还欠部分房租,孩子读书的馆费等等,算来算去这几笔银子必须还清,否则相隔千里迢迢,无缘再来还了!还清债务,又无钱雇船搬家?左思右想,还清债务是首位。他和夫人李氏商量,上次资助张镛刻书质当首饰,赎出变卖,凑在一起还债,夫人只得应允,又向夫人解释道:眼下正是寒冬腊月,冰封雪冻,路上不好走,又是年关在即,无处雇船,待过一年,我去宜兴同乡刘知县那里借些银子雇船搬家。
第二天傍晚,徐、许二位顺道来看望他,他趁此机会将银子还给他俩,徐、许二位高低不肯收,他们知道他经济非常拮据,他们说:“这点银子给孩子路上买点心吃······”暴式昭严肃地说:“君子之交在于情谊,你们救了我的急,你们不收,贬低我的人格吗?”两位老夫子左右为难,他硬是将银子塞进他们的衣袋里。
现在已经到了勒紧裤腰带的时候了,每日二餐薄粥(粥里米粒极少,主要是萝卜茎叶相伴而食),近来大女儿荣秀和儿子荣皓,常去地货行门旁拾萝卜梗(太湖萝卜卖出时,要将茎叶切除,抛弃在墙角边),只见姐姐拎着两捆茎叶,弟弟抱着一捆往回跑;有位50岁光景的庄稼汉,名叫张洽泉,他正在地货行对面的茶馆里喝茶,看着这两个打扮不同于本地的孩子问:“这是谁家的孩子?”地货行老板冯天生道:“是暴老爷的儿子,最近天天来拾萝卜梗,不知他家养了什么?”张洽泉一听,立即放下茶壶站起身说:“他在任上,他在做他的官,我种我的地,这么好的清官被罢了,我倒要去看看”。说着他追上两个孩子一同去了,女儿跨进门喊道:“大(河南叫父亲为大),有客人看你。”暴式昭正在对面厢房窗口看书,夫人正在厨房烧什么,张洽泉好奇地问:“你们养什么,要这么多萝卜梗!”只见夫人噙着泪水羞愧地躲进房里去,天真的女儿说:“啥也没养,萝卜梗当饭吃。”张洽泉听后一惊!这时暴式昭来到面前问:“老哥贵姓?”张洽泉已从家里的冷冷冰冰,一点没有过年的气息,又从夫人窘迫的脸色中,已经意识到什么?他随口回道:“我姓张,是北边陈巷村的,听说你丢了官,我来看看你,没有别的事。”暴式昭听后很感动连说:“多谢、多谢,”转身搬凳子请他坐。张洽泉虽然与暴式昭在说着话,眼睛却斜着往厨房里看,妈妈进房后,荣秀接着在烧什么?只见她揭开锅盖,拿着铲刀在搅拌,张洽泉跨进厨房,凑近锅里看,只见青滋滋的萝卜茎叶,稀稀拉拉难寻几粒米星星。张洽泉动情地问:“你们就吃这个?”“已经吃了好多天啦!”荣秀回答说。“张大哥,快来坐坐,别去问那个,有啥吃啥。”暴式昭若无其事地说着。洽泉老汉也真动了感情,老泪纵横地说:“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怎么也不会相信你们受这份罪呀,清官无好报,太不公平了。”接着他像赌气地说:“有我吃的,就不让你们饿着,明天就送米来。”暴式昭还在解释说:“这时暂时的,不用劳驾了。”
张洽泉一口气跑回家,找出两只栲栳,往场中心一摆喊道:“众乡亲,听我说一句,暴老爷丢了官,穷得一家老小靠萝卜梗充饥,我亲眼所见······我们一顿省一口,一天省一把,凑点米救救他一家······”几年来,暴式昭为官清正,为民办好事,妇孺皆知,有口皆碑。瞬间,你家二升,他家三升,纷纷往栲栳里倒;白胡子老翁俞九爷端出一斗米说:“要不是暴老爷禁烟禁赌,能年年过太平年吗?”朱家好婆说:“这样的好官,打着灯笼没处找,还让他挨饿,老天爷怎么不长眼呀!”说着将满满一淘米箩米倒进栲栳。这时,村民一边送米,一边谈论着:“听说西村王家老小姐戒了鸦片烟,能下地干活了,后来和朱阿兴成亲了,今年还养了个儿子,这是‘铁树开花’新鲜事哩!”私塾陶先生感叹地说:“暴公一任,林屋之幸也。”
20多户的小山村,凑了八斗三升米,张洽泉拿出一斗七升,凑满一石米(150市斤)。次日张洽泉将米装上小船,送到暴式昭家,夫妇俩感恩其雪中送炭,夫人拉着荣皓说:“快给大爷磕头。”孩子乖巧敏捷,趴地就磕头。张洽泉急忙拉起孩子说:“快别这样,受不起呀!”没等暴式昭开口,他又道:“我和你无亲无眷,昨天是第一次见面,你对老百姓的一份情谊我们领了,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一石米是全村20多户凑出来的,今年遭干旱你是知道的,虽然家家口粮紧、不宽裕,只能表表心意。”说着站起身出门走了。暴式昭是个刚强汉子,听了他的话竟然无言以相对,朝大门望着,泪水在眼塘里打转,默默地道:“有这么好的百姓,死而无怨也。”
张洽泉从暴式昭家里出来,直奔茶馆店,这时正是市场最热闹的时刻,张洽泉一边喝茶,一边与茶友讲起昨天在暴家亲眼目睹的见闻,以及筹米相赠的过程。茶友们听了无不惊愕,真有如此清廉的好官呀!竟遭如此困境,既同情又为他的遭遇愤愤不平。张洽泉却起到落地有声,满山开花的作用,随即百姓自觉地掀起一个向暴式昭赠米、送柴“运动”,波及全西山80余村,人们冒着风雪。船载、肩挑、手提向她家送去。
至十二月二十边,已送去米有17石之多,暴式昭急忙在东蔡、东宅河头、甪里分别贴出“启事”,说明公众所赠柴米足够过年和雇船搬家之费用,敬请万勿再送,叩谢、叩谢!
可是,这时是百姓说了算,水能载舟的充分体现,仍然是络绎不绝地赠送。那些生动的感人场面不去赘述了,现将当年暴式昭收录民众赠送的米、柴、物的记录簿(原始)摘抄如下:
《送米簿》
光绪十六年十二月初十日
陈巷民众公集米一石,耆农张洽泉倡首送门。
十三日
劳村民众公送米二石,来人邹德彰、邹嘉善并薛姓等。
十四日
东蔡民众送米二石,钱五千,来人方清泉、蔡晋坤等。
十五日
中桥头并鱼池上二村民众公送米三石五斗,中桥头又公送钱一千,来人周仁福、李阿善、朱玉龙、李顺民等。
十七日
头陀桥民众公送米一石二斗,鱼二条,来人俞耀坤、陆长生、胡朝宗、胡朝祥等。
十八日
辛村湾民众公送米三石五斗,来人殷荣顺、姚仁和、殷荣方、蒋阿五等。
天王寺门口民众公送米一石五斗,松柴二担,松子一担,茅柴一担,钱一千二百,来人徐阿四、沈福顺、沈仁昌等。
东阳汇民众公送米八斗,松柴一担,来人姓名佚。
植里民众公送米一石六斗,来人赵福寿、舒金林,并地保李亮文等。
东湾并西湾二村民众公送米二石,猪半个,来人严耀清、严玉亭等。
小桥头民众公送米一石,来人沈佩德等。
后堡八图民众公送米二石五斗,来人蒋启生、彭启业、徐阿聚、蒋开生、蒋和尚、金春林等。
前湾民众公送米一石,来人吴菊泉、朱老三、锺仁祥等。
中瑶里民众公送米八斗,来人张云开、吴阿四等。
十九日
仇巷并耆巷、养马桥、黄耆巷四村民众公送米二石,柴二担,来人陆凤山、仇财明、黄鸿寿等。
鹿村民众公送米二石,猪蹄一支,来人金士村、胡护法等。
鼋山民众公送米三石,来人张顺卿、张永芳、郑小毛、锺福顺等。
后堡西马村南六图民众公送米二石二斗,来人陈老四、沈得云、戚心甫等。
二十日
西蔡民众公送米一石四斗五升,松柴一船,来人张心梅、蔡利扬等。
羊毛坝民众公送米一石三斗,来人杨德裕、顾阿大等。
马村九图民众公送米三石五升,来人顾开基、王庆祥、金阿三、马玉祥等。
后埠民众公送米一石,来人徐百寿、徐阿顺等。
涵头上民众公送米一石二斗,来人张午桥、张人积、张在方、张炳南等。
二十一日
徐巷民众公送米一石八斗,松柴二百五十斤,来人冯阿三、即林源、冯耀明,并地保陆慎言等。
钱坟头并梅园里二村民众公送米二石,茅柴二担,来人马一伦、沈金扬、吴裕民、沈大坤等。
龟山民众公送米五斗,来人张福盛、张阿根、张阿毛等。
洞山下民众公送米二石,稻柴二担,来人马谷兴、徐盛财、马阿三、王阿五等。
镇渎桥民众公送米一石,柴一担,来人吴德林、范老四、吴根二等。
汇上民众公送米一石八斗,柴一担,来人张寿康、沈老四、金增和、黄金昌、吴大章等。
二十三日
屠坞民众公送米一石,松子一篓,茅柴二担,来人屠名行、屠阿福、屠鸿盛、屠顺昌等。
双塔头民众公送米一石,茅柴一担,来人吴寿福、吴仁财等。
镇夏民众公送米二石,猪,来人吴裕财、沈绍兴、徐传厚等。
二十七日
诸家河头诸族公送米二石,猪半个,鱼三十斤,年糕三十二斤,来人诸作璋、诸廷春、诸顺财、诸奉璋、诸在根、诸在安等。
二十八日
秦家堡民众公送米二石,松柴二担,来人秦玉山、鲍廷嘉、秦松亭、蒋心田等。
植里尼庵自送年糕、橘子二篮。
二十九日
渡渚民众公送米二石三斗,柴一担,来人朱月峰、吴焕如等。
劳家桥民众公送米一石六斗,来人劳茂椿等。
卜庄民众公送米一石四斗,来人徐又堂等。
吴村头民众公送米一石三斗,来人吴正坤、殷荣春等。
金村民众公送米一石二斗,来人金惟贤、吴世珍等。
涵村民众公送米二石一斗,来人陆祯祥、吴正高、陆禄裕、陆宝传、陆瑞荣等。
福源寺僧松云自送洋一元,端砚一方。洋璧还。
十七年正月初三日
金泽民众公送米一石八斗,来人徐锦祥、金仁生、屠灏山、顾金和等。
初四日
五徐桥民众公送米一石八斗,来人张大年、戚文春、宋仁兴、李安仁、李福生等。
初五日
蒋家场蒋吴二姓民众公送米二石七斗,来人蒋晋卿、蒋理卿、蒋云行、蒋理庭、吴通和、吴仁兴、吴耕福、吴阿二等。
前堡西头巷张老太自送米一石。
初六日
南徐民众公送米一石八斗,来人徐桂芳、徐祖庚等。
夏泾民众公送米一石六斗,洋一元,来人金嘉祥、金云高、金银桥、金顺林、金明芳等。
夏泾金云高自送洋一元,茶叶、山楂糕、云片糕、长生果、冰糖并小儿玩物等。洋璧还。
叶山民众公送洋四元,来人金荣仁。
坝基桥民众公送米一石七斗五升,稻柴二担,糯米一斗,来人吴德祥、口天阿贵、王和尚、王阿二、王安福、王顺福、王顺兴等。
前堡西头巷并工庄二村民众公送米三石五斗,来人马裕安、马岐山、张发隆、张老大、吴兴南等。
初七日
东宅河并二图里二村民众公送米二石五斗,鱼六条,猪腿一支,来人徐松乔、徐永庆、徐心荣、徐约高、钱阿四、钱阿兴等(幼)。
张家湾民众公送松柴一船,约计六七十担,来人叶福兆、张子振、张仁生、张福生、张舜化、金文安、金竹兰、张汉儒、张启行等。
初八日
焦山民众公送米一石,柴二担,来人李松亭、蒋锦源、蒋尚新等。
周坞民众公送米一石二斗七升,柴二担,来人李春槐、李培春、李文元、李松岩、李南桥等。
初九日
慈里并七图、九图数村民众公送米四石五斗,折柴洋二元,来人蔡大本、蔡吉福、朱金昌、钱金荣、王正营等。
东河滩民众公送米一石,皮蛋三十个,酒八斤,来人蒋幼老、蒋阿金、周德盛等。
初十日
俞家渡民众公送米一石,松柴一担,茅柴一担,来人俞阿金、王锦堂、蒋仲福、李贵生等。
许巷并夏家村二村民众公送米一石几升,来人徐景行、徐秋山、夏景茂、夏长生等。
羊巷并张巷、蔡巷三村民众公送米一石八斗,松柴二担,来人张元财、王元庆、王永安、王保龄、王茂林等。
十一日
山东民众公送米一石一斗,松柴三担,来人曹德盛、曹金坤、李珍玉等。
十二日
王家堡民众公送米一石一斗,松柴二担,来人杭裕安、黄宝玉、蒋炳芳等。
十三日
圻村民众公送米一石二斗五升,松紫四担,来人叶曾芳、汪其扬、王阿四、潘正祖、蔡正行等。
二十六日
胡家地耆民胡兴隆自送八珍炒米粉、糯米粉二罐。
张坞并田下二村民众公送茅柴一船,计三百个,外木叶柴约二担。来人朱云昌、杨荣行等。
旸坞民众公送米一石,松柴二担,茅柴六十个,松枝十四个,来人蔡瑶田、蔡上升、王正初等。
二十七日
石人浜并蒋家巷二村民众公送洋五元,来人柴逸庵、吴老大。
二十八日
东蔡春熙堂自送鸡一个,年糕二方。
二十九日
堵家地并胡家地三村民众公送米一石一斗,松柴一担,茅柴三担,来人胡明章、吴玉林、堵仁和、堵阿六、堵深泉、杜发和等。
从光绪十六年十二月初十日开始,至第二年的正月二十九日,历时40多天,共收到白米一百另四石八斗,柴草多于数倍。馈赠者遍及西山80余村,约七、八千户,范围如此之广,实为罕见。
这是:民心为秤,民声为令的大展示。
二十六 敲梆人
自从暴式昭被罢官后,在茶馆酒楼,街头巷尾、村前村后,人们总是三五成群地议论着,除了能够力所能及地支持几升米,一捆柴外,就是唉声叹气地惋惜着。为什么要罢掉清官、好官,山民们始终弄不明白。但是,他们有一个强力的愿望,要讨回一个清官、讨回一个公道,蔡剑门就是怀有这种思想的代表人物,别看他貌不惊人,30多岁,生性耿直,秉性豪义,左腿残疾,走路略有瘸跛。他决定邀集村人,去苏州知府请求恢复暴式昭的官职。第一步将祖传一块一亩多的菱塘变卖,卖得25块银洋,充作去苏州雇船的费用。第二步,他用毛竹,自制一个竹梆,系上绳子套在脖子上,手持竹棒,一边走一边笃笃笃敲着竹梆,嘴里喊道:“为暴老爷官复原职,愿跟我去苏州知府者,请于某日某时在某码头下船······”就这样,他敲梆三天,走遍西山村舍。
暴式昭得知此事后,他一边请人向蔡剑门劝阻;一边又写启事贴在数处,奉劝乡亲父老千万不要去做这劳命伤财的事······
也有好心人为蔡剑门捏把汗,对他说:“你这义举也属拦轿告御状,搞不好也要坐班房的。”蔡剑门却大大咧咧说:“我怕什么?皇天在上,皇帝老子敢把我怎么样?······”“‘敲梆义举’是我家祖传。”原来其祖父蔡雨亭,曾为筹建秦氏“贞节牌坊”,敲梆七七四十九天,踏遍西山每个村落,以他的虔诚和热心,感动山民捐资建成。今天他以祖父为榜样,宁愿破产也要去苏州。原来要去的人很多,多数被劫阻未去;但仍有两船人共50多人,在蔡剑门带领下,半夜开船去苏州。他们在胥门万年桥堍上岸,从侍其巷直奔三多巷到苏州抚台衙门。大门前的差役看到一大帮人,心想是否与上次放蜂人一样,带着大批蜜糖来,倒也笑脸相迎,问他们何事?最后看看他们各各赤手空囊,不像有什么“油水”似的,又见蔡剑门脖子上还吊个竹梆,没好气地问:“谁是领头的,来这么多人想打架什么?”
“是我,我叫蔡剑门,我们不是来打架的,有事求见知府大人。”
差役冷笑一声说:“嗬嗬,口气倒不小,什么事要惊动抚台大人?”
“我们要见抚台大人当面说。”蔡剑门不甘示弱地与他们打嘴皮官司,磨蹭了二个多时辰。蔡剑门突然笃笃笃敲了三声竹梆,来者唰地席地而坐在过道两侧,各各从怀里、衣袋里掏出带来的糕饼充饥,不像要走的模样,天也快黑了,两个小头目才意识到什么!其中一个进去禀报,一袋烟的功夫出来说:“抚台大人不在府里,管事的大人说此事先要禀报太湖厅。”蔡剑门等听后,感到茫然,说太湖厅在那里呢?这个头目倒也爽快地说“路不远,我倒可以领你们去。”原来苏州知府把这帮人踢给太湖厅。这个小头目领了上司的旨意,所以不要报酬领到道前街吴县衙门旁边,有一座不起眼的门堂,为太湖厅所在地。小头目独自进去好一会,才有一位40多岁的钱师爷出来。此时小头目交完差似的溜走了。钱师爷问了一些话,然后以同情的口气说:“啊呀!你们为暴巡检的事哪,嗨,暴巡检是位好官、清官······不过这事还得商议才能定,天已晚了,你们先回去,明天给你们回信。”善良的山民们,仿佛看见一丝希望,回到船上挤宿一夜。第二天清早他们又去了,还是这位钱师爷接待他们说:“要恢复巡检的官职,是一件大事,要一级一级呈报,不是三天、五天能办成的,你们回西山听候喜讯······”蔡剑门等听了心里热乎乎的,不枉此行,兴高采烈地回去了。谁知这是刁滑的师爷施用调虎离山之计,将他们踢回去,以免麻烦。
等待的是一纸檄文,暴式昭于光绪十七年二月初九午后,接到太湖厅转达苏州知府关文如下:
太湖厅札转苏州知府关文
正任甪头司巡检暴式昭
札
钦加运同衔、即补总捕分府、署江南苏松常等处太湖抚民府莫,为转饬事,准苏州府正堂魁关开:“照得敝府访闻,太湖西山地方,有棍徒蔡剑门,手持竹梆,遍山敲击,向各户敛费,称欲保留甪头司巡检暴式昭,以致人心煽惑,并向各户索米,为该巡检暴式昭用度情事。查暴式昭系撤省察看人员,该棍徒蔡剑门竟敢向各户敛费索米,称欲保留该巡检,并资助该巡检用度。如果属实,亟应分别查究。合亟关会,希即查照来关事理,严密查访。如果实有前项情事,即将该棍徒蔡剑门密拿解省,以凭从严惩办。一面速饬该巡检暴式昭即日来省,毋任逗留,致干揭参。望速。”等因到府。准此,查此案本署府早有访闻,业经饬提在案,准关前因,合行札饬。 札到,该员即便遵照回省,速速。
特札。
光绪十七年二月 日札
(初九日辰到山)
从这份檄文中可以看出,魁元知府诬陷蔡剑门为棍徒,既要密查、又要捉拿、还要驱逐暴式昭离开西山,真凶相毕露,也是虚张声势。
二十七 绘制《林屋山民送米图》
秦敏树,字散之,号林屋山人。曾任浙江县令,后弃官回西山秦家堡老家,著有《小陲足寮诗录》,他的父亲及他的儿子都擅长诗、书、画,是吴中著名的诗人、画家。情性清高、自律,终日以读书为乐,风和日丽,独自徜徉桔林之中,吟诗作词。近来,他情绪焦虑不安,时而顿足长叹,时而儜立窗前沉思,他对暴式昭遭到罢免,义愤填膺,哀叹不已,也像山民们一样,爱莫能助。虽然也馈赠一点柴米,还不能表达对其品德的崇敬;望着窗外鹅毛大雪纷纷飞扬,天井中几枝腊梅正在含苞待放,奶黄色的花蕾上,顶着朵朵冰雪,仿佛压抑着花瓣的吐放,浮想联篇,暴式昭不就是这样受压吗?他的才能得不到发扬,反遭受如此残酷的待遇,欺人太甚。突然灵感旋转,伏案疾书,《小陲足寮》诗句,喷然而就。诗曰:
风饕雪虐群山枯,山中蔀屋生嗟吁。
云我廉吏暴大夫,解组未旬炊烟无。
乞米懒学颜公书,掩关但有吟声粗。
屋角棕榈日欲晡,飞群哑哑来老乌。
扣门者谁多白须,吾侪数载无催租。
皆官之惠苏民瘼,官今忍饥民安乎。
村村走告老稚俱,醵薪集粟兼鸡凫。
门前积雪空模糊,芒鞋日满廉吏庐。
愿官加餐味道腴,春光转瞬回具区。
梅花耐冷香自敷,官盍吟赏我提壶。
诗写好后,他很得意地站起身,接过老夫人递给他刚泡好的一壶茶,他捧着这把小巧玲珑的青瓷茶壶,在书房里一边喝茶,一边踱着方步,嘴里不停地吟唱着,唱着唱着,他觉得还缺点什么?顿时想到:“秀才人情一张纸”,我何不来个融诗、画于一纸呢?聊表对暴公的敬意。户外滴水成冰,朔风呼啸,秦老先生脱去臃肿的长袍,换上短套,将辫子盘在头顶压在帽子下,挽起袖口,铺纸磨墨。老夫人生怕他受冻,急忙生一盆炭火,放在他背后。霎时,室内暖烘烘的,富有春意盎然的感觉。一张四尺宣纸横破为二,一横幅作画;他儜立片刻,从左侧起笔,画一丛常绿树,中间夹写两枝高挑的银杏树干,下端平屋数间,屋后树丛竹影相连,右旁竹篱笆相隔,远处群峰叠峦,在下方树丛中,仍有数人背驼肩挑着柴米向房前走来,右侧太湖边有一小船停歇在那里,仿佛主人刚送米上去······
这幅画以白描手法绘制,突出描绘百姓自觉自愿悄悄地将柴米堆放在其门前,而默默地离去······直至掌灯时刻画就,在右侧留下空白处,题写:《林屋山民送米图》。并将《小陲足寮》诗词以刚劲秀丽的书法写上······
然后题款:
滑台
暴方子少尹来尉林屋,兴利除弊,饮冰茹蘖,山民戴之。光绪庚寅冬仲,奉檄解篆,未旬日釜已生尘,山民闻而感泣,相率日以米薪相饷,自冬历春未已。余闻为作歌,以作山中嘉话。嗣复写是图并录诗,邮寄(当时请人专送称邮送)少尹,聊识循迹耳。
辛卯春仲既望林屋散老秦敏树
作于之江柏廨时年六十四
(秦敏树印)(散之)
翌日,秦老先生请人专程送至暴式昭府上,暴式昭首次看到歌颂他的诗和画,激动万分,心情就像太湖的浪花,久久不能平静,百感交集,泪流满面。次日,他专门去秦老夫子府上道谢,虽然初次会晤,却是一见如故,长谈甚久。接着,西山名士、学者闻之,争相题咏赠送暴式昭。他们有沈铿、费德保、沈敬学等。
数日后,暴式昭已写就回答苏州知府的禀文,送苏州知府。
原文是:
甪头司巡检暴式昭禀文
正任太湖厅甪头司巡检暴式昭谨禀
宪台大人阁下:敬禀者,窃本年二月初九日奉二月初三日
厅札开:“为转饬事,准苏州府正堂魁关开:‘照得敝府访闻,太湖西山地方,有棍徒蔡剑门,手持竹梆,遍山敲击,向各户敛费,称欲保留甪头司巡检暴式昭,以致人心煽惑,并向各户索米,为该巡检暴式昭用度情事。查暴式昭系撤省察看人员,该棍徒蔡剑门竟敢向各户敛费索米,称欲保留该巡检,并资助该巡检用度。如果属实,亟应分别查究。合亟开会,希即查照来关事理,严密查访。如果实有前项情事,即将该棍徒蔡剑门密拿解省,以凭从严惩办。一面速饬该巡检即日来省,毋任逗留,致干揭参。望速。’等因到府。准此,查此案本署府早有访闻,业经饬提在案,准关前因,合行札饬。札到该员即便遵照回省,速速。特札。”等因。
奉此,查上年十一月十八日交卸,债累满身,一钱不存。时届年终,无钱搬家,权住西山,独身回省。迨后山民馈送柴米,实始于十二月十三日。蔡剑门敲梆约众,拟到城叩饬回任,实始于本年正月初八九日。两事隔月来年,馈送柴米固与敲梆毫不相干涉。
山民馈送柴米,系出于万众心情所愿,绝无一人乞求讨索,亦无一人劝谕嘱托。其初实起于山北相去廿余里之陈巷,次日而劳村至,又次日而东蔡至。因此一唱百和,羣起四应,每村家家公集,遂蔓延至八十余村,为户约七八千家,其未到者仅辽远数村而已。先是收米十七石,谓食至行时,有赢无绌,亟贴启东宅河,一概坚辞。孰知竟难终止,处处醵集,村村馈赠,肩挑船载,踊跃争先。即极小村落若张家湾、中瑶里等处,亦复载柴一船,致米数斗。更有老妇于公送外复投度岁诸物,亦有老翁持肉,童子担酒,庵尼负菜,禅僧携茶相饷者。计年内外月余,阖山馈送投赠,纷纷不绝于途。而山中著作名流,至绘成画卷,广征题咏。计共收米百四石八斗,柴约十倍于米,他若鱼肉鸡鸭,糕酒果蔬之类,不可纪数。此乃万众心情所愿,怨者不能阻,爱者不能劝,非势驱利诱所能至,亦非乞求讨索所能得也。
况蔡剑门蕞尔寒悴,无大势力,万众若不情愿,又何至听从其言耶?彼系蹩足训蒙,一时义愤,售卖菱荡廿五洋作费,遍山敲梆,拟约村耆到城,叩饬卑职回任。其祖蔡雨亭创建节烈祠,系敲梆募劝。此次人问,则云:“我家祖传敲梆也。”方其初起,绝不闻知。迨知之,遣人辞之者三,贴启二处,阻止村耆勿听其言。东蔡一起人未往,正因于此。往城者两船,约四五十人,亦未敢拦舆而回。
伏思五载林屋,恐辜名贤知遇,妄励清操。百姓追念畴昔,赠之柴米,坚辞犹然复来。念其远路,且公集难于瓜分,勉徇其意,遂尔收受。此等“赃私”,非愚者莫能致,亦非愚者莫能得也。
种种不合,清议俱在。既奉文驱逐离山,现即携家他徙。谨特奉复,伏祈宪仁鉴照。肃覆,敬请
钧安
卑职式昭谨禀
光绪十七年二月二十二日
暴式昭亲自将禀文送至苏州知府,交给收文书吏。然后去马医科俞府,向俞曲园老人辞行,他将罢官的前因后果,山民如何馈赠米、柴、物的场面,一一向俞曲老禀述,又拿出近日秦敏树老先生的《林屋山民送米图》、乡士题咏、《送米簿》以及苏州知府的檄文、和他自己的回禀文的底稿给俞曲老看。俞曲老认真细看,然后感慨地对他说:“《林屋山民送米图》、《送米簿》、乡士题咏等,是你作清官、品德高尚的凭证,有这份‘厚礼’,足以慰平心迹,不要伤其馁气。”俞曲老的话,他铭刻肺腑。
因为时间局促,俞曲老为这幅画写了题端:《林屋山民送米图》几个篆字。又题词:暴方子,廉吏也,罢官后,洞庭西山之民知其乏食,穷乡僻壤里夫村妇负米担柴,馈遗不绝。秦散之为作长卷纪之,余为题端。
曲园居士时年七十一有一
(茶香室说经老人)
俞曲老并说:“过一段时间,我还要为你写点东西。”又云:“陛云、焯文都不在苏州、实甫还在广东,有机会也要叫他们为你题点东西”,并留他住宿。
吃晚饭时,俞曲老为暴式昭不平的心情,稍有平静,他与暴式昭单独在书房里用餐,喝了二杯小酒后,满脸红光,神采奕奕;他感慨地说:“我看清朝已是黄昏落日,危机四伏,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啦!不当这个官也好。”顿了一顿,他迷缝着眼睛说:“老寡妇(指慈禧)独霸朝政,忠言逆耳,又有魁元这号小人当道,能治理好国家吗?”他又呷了一小口酒,抹抹胡子,右手筷子朝菜里戳戳说:“你知道怎么有‘康乾盛世’的吗?关键在用人之道上,我在杭州诂经书院时,有位学生名叫陈晋元,他出示一本(手抄本)家书(信)给我看,讲其先人与乾隆爷故事,我讲其中一则给你听听:
陈晋元的先祖陈宏谋,生于广西临桂县四塘乡村,于雍正元年(1723年),27岁时中进士,先后在江苏、云南、江西、陕西、湖南等地为官,乾隆28年(1762)年,奉调进京,任吏部尚书、工部尚书、协办大学士、东阁大学士等职。
乾隆29年时任吏部尚书的陈宏谋,三月初一日,退朝后,乾隆帝召他,对话曰:
乾隆问:“听说你有位兄长,今年高寿多少?”
陈奏云:“吾兄(大哥陈宏减)今年九十”。
乾隆惊喜道:“啊!高寿,朕要赐匾祝贺。”
陈奏云:“叩谢万岁”。
乾隆又问:“你有几子?几孙,有否重孙?”
陈一一回奏。
乾隆帝又问:“尔身体何以天暖后尚未见起色,日前服某人之药如何?”
陈奏云:“所服丸药未见起效,自是衰迈之故。近有人劝臣服归龄集者”。
乾隆云:“归龄集乃大内之药,外间如何能炼?此药原有力量,朕从未服此药,尔既可服,当即赐尔。”
当即派太监将赐药送到陈府;隔两日御笔亲书“友恭笃庆”匾额一幅。制成巨匾,朝廷派专使送到广西家乡。并规定悬挂匾额之日,地方官员前往为“寿星”叩拜祝贺。盛况空前,荣宗耀祖,千载难逢······。”
这时,俞曲老略有醉意,一手托着下巴,一手用筷子点点说:“乾隆爷关心臣子的病,并赐药,关心他大哥的寿辰,恩赐匾额等,鼓励之神力无边,人之最大的兴奋,莫过于自身荣誉,被人分享,被社会更多人知晓。这等君臣关系,自然鼓励臣子尽忠效力于朝廷了。”说到这里,俞曲老将筷子往桌上一拍道:“什么‘老佛爷’?老寡妇也,妇人之见、蝎子心肠,何其毒也,魁元小丑也······”暴式昭深怕勾起曲老的痛苦史,怒伤身体,赶紧搀扶他到太师椅上坐下,用热毛巾为其擦脸,又端上茶碗。又向他谈了回到河南的打算,转移其注意力。
次日,暴式昭挥泪拜别俞曲老回西山去。
二十八 送别
听说暴老爷就要回河南老家了,相邻、附近百姓都依依不舍,纷纷踏门探望,许多农民送来鸡蛋、糕团、桔子、板栗等土产,暴式昭夫妇再三辞谢,仍是源源不断送物来,就连徐文通也不例外,由他儿子挑着一担货物上门,一头箩里是红桔,上面叠着一桶咸菜。这头是板栗、上面座着一甏黄豆酱。徐文通说:“桔子、板栗让孩子路上吃吃,我怕路上买菜不方便,给你弄点咸菜、酱派派用场。”暴式昭感激万分地说:“你真想得周到,连路上吃菜都想到,真是大派用场。不过,桔子、板栗请你带回去,你看,家里快成杂货铺了。”说着两人哈哈大笑起来。午后许仲德背着搭链进来,从里面掏出一块澄泥砚,送给暴式昭作了纪念。他接过砚台看了又看说:“这是你家祖传名砚,我不能割爱受之,你好好保存,还是我送你一幅条屏作个纪念吧。”抖开一看,写着:“百姓是我的衣食父母,离开百姓我无法生存。”上款:仲德夫子教正。下款:暴式昭扣赠 光绪十七年二月二十八日。许仲德激动得光奴这嘴说不出话来,半天才说道:“能遇到明公,是我一身之幸事,终身不忘。”说着泣不成声。
晚上,孙云鹏因为单身汉在西山,他到饭馆买了一只熟鸡、猪蹄子,拎着一瓶酒到暴式昭家说:“我请你喝杯酒,算是我送你了。”两人边吃边谈,直至深夜,暴式昭说:“我俩后会有期。”
暴式昭一切准备完毕,就在出发的隔天傍晚,他请徐文通、许仲德两人来家,主要是将剩余物资,有劳二位转送给继善堂孩子们。其中有大米60余石、柴草数百担、还有桔子、板栗、糕团等。
徐文通、许仲德急得发跳地说:“不妥,这是百姓的心意啊!船上装不下,应该卖了带银子走呀!”暴式昭深情地说:“西山百姓给我的情义太多太多了,今世报不完,来世定当图报······”徐、许二人说:“不是你欠西山百姓的太多,而是你对西山百姓付出的太多······”不管谁欠谁、不管怎么说,这些物品还是留下了。
光绪十七年三月初六,江南已是春暖花开季节,这天清晨,在甪头河码头,聚集四、五百民众,他们怀着不忍心暴巡检的离去,都是自觉前来送行的,其中有徐文通、许仲德、孙云鹏、还有“梨花小京班”的孩子们等;当船缓缓离开码头时,民众都纷纷跪泣于地。暴式昭率夫人、孩子跪在船头上,不断向岸上百姓叩拜······有位名士道:领握太湖达五年,归舟载得一画图。
船只横渡太湖至西岸,停靠宜兴过夜。暴式昭顺道去同乡好友,现任宜兴知府刘浩处辞行;刘浩得知他遭此困境,素知他耿直仁德,洁身自好;此次受百姓如此爱戴,亦深受感动,并资助给他盘缠100两银子,开头暴式昭怎么也不肯收,他说路费足够了。刘浩说:“你回到老家后,夫人、孩子都要吃饭呀!算我借给你······”这样他才肯收下。
他们渡过长江,转入京杭大运河段,继而拐进黄河,历经月余,船至河南长垣县,河道终止,改乘小车、毛骡等,又行驶二百余里,才到达滑县暴庄村。
这年秋天,俞曲园老先生有位朋友去河南,托他带给暴式昭多份题咏:其中有俞曲老的长歌诗,郑文焯的团画《雪篷载米图》并有长题、俞陛云、陈同叔等题咏,都是当时苏州的知名人士,都与暴式昭有过交往。其中俞曲园长歌词:
一官深压百僚底,今又一官弃如屣。
尚何势力能动人,乃有山民来送米。
东村送米来,佐以薪与柴。
西村送米来,益之菜与膎。
鱼豕鸡凫无不有,更有馒头及牢九。
愿官之寿年年高,馈官年糕配春酒。
借问送者谁,其人素未知。
弱者妇与孺,老者艾与耆。
或为农家子,或为市中儿。
赵丁李丙非一族,前于后喁同一辞。
乌呼!君官山中有年矣,止饮太湖一杯水。
不媚上官媚庶人,君之失官正坐此。
乃从官罢见人情,直道在人心不死。
薄官不能一朝留,清风可以百世祀。
无怪当年谭中丞,巡检微员告天子。
君今归矣斯图传,披图谁不知君贤。
岂无大官解组去,投来瓦石盈其船。
光绪辛卯八月,曲园俞樾力疾书(曲园叟)
二十九 魂归故里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
时至光绪二十年(1894),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东北地区,爆发中日甲午战争。当时任湖南巡抚的吴大澂,出于对日寇的仇恨,主动“请缨”出关督师御敌。经朝廷恩准。吴大澂移师天津,整装待发。暴式昭闻讯,立下报国之志,从军杀敌,他从河南老家赶至天津报名投军。
说来也巧,吴大澂字清卿、吴县人(现为苏州)前几年丁忧(母病逝)居家守孝,就听说苏西山甪头司巡检暴式昭廉吏事迹。看到名单中有“暴式昭”三字,经查问正是当年甪头巡检,吴大澂十分欣喜,立即召见。后奏报朝廷,经准奏留在帅府任参赞。部队开发至山海关外,暴式昭分工至塞外内蒙等地采购军马。由于军事上的急需,又无运输条件,每次购得数百匹军马,就得与兵士赶押回营,就这样昼夜奔驰在千里草原上。有一次他刚押赶军马回营,邂逅碰到吴大帅,暴式昭向他打千请安。吴大澂惊奇地叫道:“哎呀是暴式昭呀!你不喊我,我都认不出了,看你眼睛落了塘,又黑又瘦老了许多。”说着拉他到大营坐坐。大帅听他讲述采购军马,为了赢得时间、节省开支、支持战争,宁愿多吃苦,早起摸黑,昼夜兼程,不住店房,均以席地为棚,官兵同宿等······吴大帅非常感动,表扬了他们无私为支持战争的奉献精神。接着话锋扯到苏州的话题上。暴式昭说到与俞曲园有着深厚的友谊,以及为他题跋之事;吴大澂十分惊讶,立即叫他拿来观赏。暴式昭将秦敏树的画、苏州名士的题咏、还有河南等地名人的题咏,都装裱成一幅长卷,随身所带。他立即去宿舍取出,呈奉吴大帅赏阅,他细细观看,越看越动情地说:“好!你这个官吏作得好,早听说了,今日才得亲眼目睹,太动人了······”暴式昭乘势急忙打千道:“感恩大帅赞誉、恳请大帅赏脸题书······”吴大帅笑道:“好好好,我也凑几句。”即吩咐军吏备笔墨伺候,他略思片刻写道:
遗爱遍山村,穷黎直道存。
官如能造福,民岂不知恩。
解组尘生釜,賫粮人扣门。
采风疆吏责,手撷到兰荪。
方子暴君有从戎之志,留之幕府。偶谭往事,出此属题,率书一律勉之。
甲午九月,吴大澂(愙斋)
暴式昭喜得吴大澂墨宝后,稍事休整,暴式昭又带领二十余名兵勇,奔向茫茫草原去。要买得身强力壮的良马,支持战争,这是他的宗旨。买马,也是一门学问,马分重挽、轻挽、骑乘三个类型,不能混淆,派拉载辎重之用,还有骑乘之用,要对准号,马分蒙古、乌兰、黄旗、赤峰等地产区的品种为优良。经过几次购马,他总结出:一访、二看、三成交的经验。几千里的草原,牧民居住分散,产马地区相隔甚远。各地风情不一,买卖方式不同,价格高低不一,不能“拉着黄牛就是马”;化了大钱买回劣马,这是犯罪的行为,他严格要求自己和兵士们。因此每到一处总要兵分几路去访问,特别是访问老牧民,他们对马匹的产地,价格高低,马匹的好坏,什么时间,什么地方有集市,都比较清楚,有了目标,就能及时赶到集市上。牧民们逢到集市日,会从数百里外,赶上马匹到市上出售,马匹多,就有从中挑选良马,相中一匹成交一匹,从牧民手中直接购得马匹,就避免从马贩子手中成批购进,价格既贵又会混进一些劣质马。但是要做到这样的话,就要多跑路,多跑牧区,多赶集市多吃苦。
暴式昭说:宁愿多吃苦,不购一匹劣马。有一次迷失了路,他和兵士只得在雪地里冻饿一夜,第二天赶到牧区,只顾争取时间采购马匹,把吃饭忘得一干二净。还有一次他们从朝克乌拉购得二百多匹马,在路上已经走了三天三夜,来到一条叫西拉木伦河,正是严冬,河面冰冻,维恐马匹打滑跌伤,兵士往冰面上铺洒干草。突然窜出十几名土匪,前来抢劫马匹,暴式昭带领兵士反击,幸亏早有防备,每个兵士都带有一件武器。经过一个时辰的战斗,才打退这股土匪。但是马群却被惊散了,四处逃窜。暴式昭和兵士,骑着马分头追赶,暴式昭骑马奔跑过急,从马背上摔下,跌伤左手臂,他不在乎地继续骑马追赶。直至傍晚才将马匹全都赶回来,经过清点,一匹不少才放心地过了河,行至较安全地区,才打木桩,拉绳索圈屯马群过夜。兵士轮流站岗看守,暴式昭和兵士一样蜷缩在简易帐棚里,啃着干饼充饥。按其官职,清末新军中,参赞是军中文职官衔,相当前线部队的“标统”指挥官,也相当后来的团长。照理他不必随马群奔跑于荒凉的草原上,可以驻驿站、客栈、汤汤水水照吃不误,他却是往返千里,不私一钱,和兵士一起省吃俭用,不住店房,起早摸黑,昼夜兼程。就这样继续奔波于塞外草原上,购得数千匹良马。暴式昭由于长期往返于千里草原上,饱受风寒,营养失调,积劳成疾,加上医疗较差,于光绪二十一年(1895)春,病逝于山海关外军营中,年仅40岁。
吴大澂得此噩耗跺脚叹道:“可惜呀!失此良才何处觅呀!”又道:“此人若为州府,政绩必为可观也。” 吴大澂准于厚恤,派员运棺柩回原籍安葬,并将遗物《林屋山民送米图》卷子等一并送归给家属。此时的图卷装裱已有二丈多长(相当7公尺),卷上绘画、题咏者有秦敏树、俞曲园、吴大澂、吴昌硕(俊卿)、曹允源、李鹏程、许佑身(子原)、周元瑞、杨宝光、郑文焯(叔问)、费德保、张祥龄、江瀚、邓邦述、许振袢、沈铿、马吉樟、沈敬学、薛勉、陈如升、俞陛云(阶青)、凤竹孙等二十多位名流、艺术家。其中一部分是吴县、苏州籍名流的题咏,还有一部份暴式昭回河南后,活动于京、津一带请名家题咏的。因此图卷成为暴家的传家宝。传至儿子荣皓手里,他常年将图卷所在箱子里,遇到兵荒马乱之年,常抱着图卷躲避荒郊露宿;日寇入侵只之年,用桐油纸包裹后砌在墙壁中。直到1945年日寇投降。此时暴式昭的孙子暴春霆先生,已在傅作义部任职,部队移师北平,暴春霆唯恐图卷毁坏遗失,萌生影印出版;为此,他又带着这份图卷,遍请北京名人题咏。首先由北京大学校长胡适(适之)题签:《林屋山民送米图卷子》,并写了长篇序文(该文还刊载于1948年上海《申报付刊》,成为一时的美谈),继而题咏的有俞平伯(俞曲园曾孙)、朱自清、徐悲鸿(作画并题签)、冯友兰、李石曾、张东荪、张大千、朱光潜、沈从文、陈垣、马衡、黎锦熙、于安澜、段凌辰、游国恩、浦江清、徐炳昶等名家、学者。
暴春霆于1948年6月,在北平彩华印书局,用珂罗版印刷100册,分发有关人士惠存。
近年来,又有何微、孙轶青、聂真、孙咏梅、汤雄、周国荣、邹永明、张志新等同志分别在《人民日报》、《人民政协报》等报刊发表文章歌颂之。
三十 题咏趣闻
自秦敏树首创绘制《林屋山民送米图》后,引发出清正廉吏暴式昭的感人故事,赢得当世20多位名士、学者、艺术家为其讴歌褒扬;可贵的是,时光逝去近60个春秋,又有胡适、朱自清、朱光潜、冯友兰、徐悲鸿等20多位名人、学者愿为其题咏、绘画。主要是暴式昭事迹确有感人之处,凡是读到、看到、听到其事迹者,无不为之激动。在题咏者中,有“反客为主”,“祖孙同题”,“一册二题”,“援臂相助”等趣事。
话说暴式昭之孙子暴春霆先生,自述过,在其幼年时,就知道家有祖父传下的《林屋山民送米图卷》是传家宝。亲见其父荣皓大人为了保藏它,煞费苦心,历尽艰险,遇到兵荒马乱,父亲连夜抱着《送米图》卷子,就躲藏到荒郊野外露宿。日寇入侵时,用油纸一层一层包裹好,砌在墙壁中。总算躲过一道道险关。
后来《送米图》卷子传到暴春霆手里。此时,他已在傅作义部队任职。日寇投降后,民国34年八月(1945),他随部队移驻北平,后来他为团级副职军官,他已将《送米图》常带在身边,他想到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送米图》卷子失散了,怎么对得起先人呢?于是他萌生一个影印出版的事,这样确保不会绝迹;因此他节衣缩食、积筹资金。后来又想到,既然要影印出版,再请一些名家题咏,不是更能添光增彩吗?所以他就鼓起勇气去求墨宝了。
首先想到俞平伯,因为俞、暴两家先辈有通家之友好。又是北大名教授,他在抗日时期,闭门读书,清贫度日,不为敌伪教书,日寇投降,复聘为北大教授,民族气节高尚,声望更高,请他题咏肯定不成问题,并且还要请他牵线搭桥,能请到像北大校长胡适等名人更好,因此,就打听住址。因为胡适住在东厂胡同一号,原来是黎元洪大总统的住宅,很多人知道,又离部队住处较近,所以就试探性地去胡府打听。说来也就巧,正碰到胡适本人,暴春霆简要说明来意,就拿出《送米图》卷子,看他并无厌烦神色,他清理一下桌子上的物品,让卷子摊开。他很认真、仔细地看着,全部看完后他抬起头对暴春霆说:“他们写得好、画得也好,你祖父的事迹更感人,在那清末黑暗时代,能出这么一颗明珠,太珍贵了。”接着他又说:“吴大澂是他的太老师,他在上海公学读书时,有位教金石学和古文学的顾老师,就是他的学生,太老师在这方面造诣颇深······”暴春霆本来拘谨的心态松弛了。并大胆地向他提出题词的要求。他爽快地说:“像这类人和事值得题,我乐意写点东西。”接着他思索一下说:“我看里面没有序言,我写篇短序吧。”暴春霆连连道谢。他又说:“你隔两天来拿,另外我再写封信给俞平伯先生,你去请他也写点东西。”
于是,他拿笔就写到:
平伯兄:
暴春霆先生送来一轴《林屋山民送米图》,画的是他的先祖暴方子先生的故事。其上有曲园先生题的一跋、一长诗,及篆款。又有尊公先后两次题诗。我想这个故事的本身很值得表彰。又有府上两代墨宝,故我很盼你也题点东西在上面。我已答应作一短序,但尚未写成。今先介绍暴君奉访,倘承接见,至感!匆匆。敬祝 新年大吉
弟胡适
36年12月29日
暴春霆满怀喜悦,拿着信从胡府出来,心想:天下有这等奇巧的事,竟成了“反客为主”的趣事。
俞曲园的儿子英年早逝,留下孙子俞陛云,俞陛云在祖父直接教养下,于光绪24年(1898)考中三鼎甲之一的探花。赐七品京官,就此客寓朝阳门外金台胡同。紧接着光绪25年(1899)俞陛云得子俞平伯,乳名僧宝,双喜临门,全家欢欣。特别是俞曲园得曾孙,“四世同堂”,“福星高照”欢乐无比,贺客盈门。苏州人俗日:二月二日龙抬头,是吉利之日,寿翁俞曲园择日,亲抱曾孙剃头,是一大庆事,曲园老人题诗祝贺:
诗云:腊八良辰产此儿,而今春到杏花枝。
喃喃乳燕出巢日,矫矫神龙昂首时。
胎发腻人留卯角,毛衫软不碍凝脂。
吾孙远作金台客,劳动衰翁抱哀师。
此时体现俞曲园晚年得曾孙的喜悦心情,八十衰翁抱着“卷毛小狮子”剃头的生动写照。
今天,暴春霆登门,给俞府上下一个惊喜,当年“卷毛小狮子”的僧宝,现今已是年仅半百的俞平伯教授,当他接过胡校长的介绍信,又看到太公晚年时期的佼客之孙,急忙奔向里间向父亲禀报,耄耋之年的俞陛云,仍然是银发童颜,精神矍铄,清瘦儒雅,长者风度,来客厅接见,看到当年老友的孙子,十分激动,他与暴式昭是同辈,昔日在苏州俞府(曲园),经常会面长谈,可为志同道合的挚友,斯人已去自然有一翻伤感。接着暴春霆说明筹印先祖《送米图》的心意,俞氏父子无不赞成;当即细看各家题跋歌词。当看到曲园公题词的墨迹和陛云50年前的题咏,不免感叹时光流逝之快,叹息不尽。
俞陛云又题词写道:
俞陛云题咏(三)
春霆世讲以先德《山民送米图》索题。昔年先祖及云在卷中均有题诗,越五十余年名迹重观,庆德门之继起,洵廉吏之可为。春霆涌芬咏烈,称其家儿。云喜得新交,追怀旧雨,俯仰今昔,不胜人琴之感也。
丁亥岁莫 八十叟俞陛云敬识
(俞陛云印 戊戌探花)
俞平伯自然是沐浴斋心,用蝇头小楷书写近千字的题词。
至此,俞氏祖孙三代题跋于一册,堪称文坛奇葩、举世无双。
当暴春霆第二次去胡适校长处取题词时,他不仅写了一篇较长的序文,还书写了《林屋山民送米图卷子》题签,还盖有他的印章。并说:“你用珂罗版影印,价钱很高,我想约几个朋友给你帮助些印费,你看好吗?”暴春霆激动万分说:“你写了这么长一篇序文,又写了题签已感激不敬,万万不能再打扰校长。”说着站得直挺挺地举手致军礼(他穿军服),久久不肯放下手。胡适上前扳下他的手说:“好好好,如有困难再来找我。”当《送米图》卷子印成后,因为印费昂贵,只印一百册,凡是执笔题词者,每人送一本留念,当暴春霆送《送米图》去胡适处他又说:“你多送几本给我,我找几个朋友义卖,给你筹补一些印刷费······”两次助人为己任的精神,暴春霆感谢万分,还是婉言谢绝。
这年秋天,暴春霆去清华大学,在办公室里拜见了朱自清教授,他已近50岁,戴着眼睛穿着深色长夹袍,一派学者风范。暴春霆呈上《送米图》等,朱先生高兴地看了一遍,感叹不已;并从抽屉里取出他从上海《申报》文史版上,剪下前不久胡适写得《林屋山民送米图卷子》的序文,副标题:《六十年前洞庭山里的一段故事》一文。并谦虚地说:“胡校长已写了这么长一篇序文,我就不要写了吧!”暴春霆还是恳求地说:“你是著名教授,万望劳驾拔冗赐教······”不久他写了一首白话诗歌。
暴春霆才得知胡校长的《序文》已在《申报》载出。在全国有很大的影响,使不少文人雅士、平民百姓对《林屋山民送米图》的事迹有所了解,深为景仰;后来有不少名士为《送米图》题词寄来,如叶圣陶、柳亚子、章士钊、邵力子等,还有为父报仇、刺杀联军总司令孙传芳的施剑翘女士,只因寄来的时间太晚,未能付梓入卷子。
暴春霆拜见徐悲鸿先生时,他特别对秦敏树绘的《林屋山民送米图》和苏州名士郑叔问绘的《雪篷载米图》,看得很仔细,然后说:“画得都很好,不过都没有雪景,我画点雪景吧!”果然,他画了一幅雪景《雪篷载米图》,还作了题跋、题签。又说:“最近身体不适,免为画之,见笑了······”
后来求到张大千先生那里,他捋捋大胡子说:“已有悲鸿先生的佳作,我那敢班门弄斧啦!写几句话吧。”后来他以书法作了题词。
经北大教授朱孟实(即朱光潜)的介绍,暴春霆到燕京大学教授张东荪家里拜访,将《送米图》卷子,请他过目题词。张东荪50多岁,蓄有短须,身体清瘦,穿着长袍。会客室仅有几把旧沙发,他让客人坐在沙发上喝茶,说我习惯坐在这里舒服,于是手捧卷子,坐在窗下的地板上,背倚靠着墙,聚精会神地看着。这时,他的夫人穿着宽大的古式短袄,下身系着黑裙,她也不坐沙发,而是坐在楼梯的踏板上,一手捧着铜质水烟袋,一手捏着一根点燃的黄纸绢,点着烟头咕咕噜噜地吸着,鼻孔里冒出一股黑烟。这对夫妇都不喜欢坐软沙发,因为没有其他座椅,所以很滑稽地一个坐地上。一个坐在楼梯上。早听他是位“政治家”。果然不出所料,看了一阵,对着暴春霆和夫人大发宏论:“一人倡议馈米,各村皆起应之,这是公理在人心的充分体现······”他书写了一篇较长的题词。
马衡,是位考古学家,时任故宫博物院院长,也为《送米图》写了长篇题词。就在暴春霆去取词时,马院长拿出一本叶昌炽著作的《严都庐日记》向他说:“这书里还有你祖父的一段事迹、写道:余游洞庭西山,与巡检暴方子畅谈,不意风尘中竟有佼佼者也······”暴春霆惊喜着。马院长说:“足见你祖父学识渊博,人品之高尚,叶公有如此评语,神也。他是德高望重的考古前辈,著作众多,国外也有众望······”
暴春霆不辞辛劳,四处求贤题咏,令他欣慰的是,被求者无一拒之的,是祖德之光照。
遗憾的是:这些珍贵的艺术墨宝,终究没有逃脱“文革”的劫难,都被焚烧了。幸亏尚有影印珂罗版印册问世,聊以自慰。
新中国成立后。1980年北京《诗刊》第9期,再次刊载朱自清先生1948年,作于清华园题《林屋山民送米图卷子》的序与诗,同时刊登他个人与夫人陈竹影合影照一帧、诗稿手迹。重读名迹,韪其事更敬其人。
1986年5月20日《人民政协报》上,刊登冯友兰先生相隔40年后,再写:《再题(林屋山民送米图)诗》:
曾题山民馈米图,游梁旧事不模糊。
沧桑有意留图在,更教白头又一书。
冯老先生仍念念不忘暴式昭事迹,以此图册为镜子,时时教育自己。
1990年3月,94岁的屈武先生,为暴式昭事迹《林屋山民送米图》卷子题:
阅卷钦廉吏,严霜入抱寒。
苍生沾雨露,感激送柴粮。
贞守一杯水,清名万古香。
画图歌素德,留给后人看。
1990年5月7日,《人民日报》刊载何微先生文章,题为《傻心眼儿的人有傻报》。(文略)
1990年初春,原民革《团结报》总编许宝骙为《林屋山民送米图》卷子题写长篇祝词。(文略)
1997年春96岁的于安澜老人,再题:
激扬清廉,广为流传。
原全国政协常委兼副秘书长聂真先生,为暴式昭事迹赞题:官职不论大小,能为人民为国家办好事,办大事就好。······(略)
1997年,原国家文物局局长,全国政协委员、副秘书长孙轶青先生,题诗:
官吏害民民必仇,爱民惜力是高筹。
须知官会逼民反,水可载舟还覆舟。
1995年全国政协副主席钱伟长为暴式昭家乡——河南滑县牛屯镇南暴庄建立纪念亭,题写:《晚清廉吏暴方子纪念亭》碑名。
后记
《苏州日报》于1999年2月22日开始连载我的小说《廉吏暴式昭》,至4月6日载止,有不少朋友问我:“怎么会写这个题材的?”归纳有三:首先,受其人其事之感染,约在十年前,偶然在报上看到徐悲鸿的《雪篷载米图》,才知道暴式昭其人与西山的关系,后来又络续看了不少有关这方面的资料;在109年前,西山岛上的老百姓,竟然自发地掀起一个“送米运动”,全岛80余村,(除个别较远的村),七、八千户的老百姓,先后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送他一百多石白米,柴草、鱼、肉、糕点等去接济一位被罢免的“小官吏”,不能不说是一件感人至深的奇迹。而恰恰又是这个“小官吏”的清廉之风,拂动了不少名人、学者、艺术家的心房,乐意地为其题词、作画歌颂之,这恐怕又是举世罕见的奇闻。因此,我在感动之余,萌生写作的念头。
其次,正如范教授所说,我对西山有依恋之情。因为曾在那里工作过,暴式昭事迹又产生在西山,确实有亲切感。同时对那里的环境,风土人情,人文景点比较熟悉,这些是写作的基础条件。
再次,像《苏州日报》连载的广告词中所称:颇有现实意义。所有这些都是促使写作的动力。
全文着重描写暴式昭在西山任职期间的活动,以及罢官后的情况。出版内容比连载稍有增加。
在出版之前,我邀请苏州及苏州籍在北京、上海等十多位著名书、画家挥毫为其增光添彩,他们是:谢笑思、瓦翁、刘叔华,沙曼翁、程质清、尢玉淇、吴羊攵木、崔护、朱育莲、颜梅华、费之雄、张晓飞、马伯乐、顾曾平等(以年龄为序)。我给每位呈送一份《廉吏暴式昭》连载复印稿。他们不顾酷暑、体弱、眼疾及时阅读挥毫作画、作诗。如九十高龄的瓦翁先生说:“暴式昭事迹读了二遍,足整世风。”各位先生的诚意令人钦佩。我想,这是暴式昭事迹感人所致。又如年岁最长者谢老所说:“暴式昭其人其事太感动人了。真了不起,是一代奇人,能出这本书是件好事,我们题点东西也是应该的。”在这里,我再次向各位书、画家们表示衷心的感谢。
范伯群教授两次为我作序,化了他大量的宝贵时间,实在过意不去,再次向他表示谢意。遵照范教授的建议,将过去为暴式昭题咏的名人诗词,画作,作为附录刊出,以飨读者,对暴式昭有个全面的了解。
在写作中,得到河南滑县政协文史办赵俊杰先生和西山挚友胡柏林先生提供不少资料,在此表示深深的谢意。